“将第一顺位安排成嬴诚飞,这样,皇帝就会退而求其次,选其他人。如果将第二顺位换成我们的人,痕迹未免太重,会引起皇帝和秦党怀疑。
将第二顺位换成秦党党羽,那便再多添一些秦党的候选人……秦党推荐的邱杉都这个德性,皇帝必不会再选秦党推荐的人。
邓义禹能力不错,为人也还算正直。邓文峰立场偏温相,毕竟是温夫人的兄长,邓氏一脉不会和秦党同流合污,皇帝会选谁,一目了然。”
张瑾说:“届时,行事那天,还望你看到起火后,迅速赶到货栈,一同作为证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嬴子骞一顿,原来在这等着他……
温振担心右金吾卫的人抱团挤兑邓义禹,经常有事没事去他负责的辖区转转,要么逮胡世冲作陪,要么逮温挺作陪。
一般当官人眼里,城西是个魔窟,是真一点不开玩笑,其魔幻在于,这里不仅是最繁忙的三教九流云集之地,还有着极其混乱的等级秩序。
在城西长期居住的,有汉人,胡人,汉胡通婚的混血儿。
倘若管理这片区域的是个汉官,那自然要偏袒汉人些,倘若管理这片区域的是个胡官,自然要偏袒胡人些。
即便脸上装得大公无畏,背地里也是假公济私。因此,你可以说汉人地位高,也可以说胡人地位高。
就夹在中间的混血儿最尴尬,两边都不帮。
城西被分成无数个坊区,汉官、胡官所负责的区域交错其中,各自的权力割裂细碎,难以成团,相互压制。
所以可以看到,汉人到某些坊区横行霸道,经过某某坊区又噤若寒蝉,胡人亦如是。
加之汉人容易产生夷夏之防,主人心态,就容易趾高气昂。胡人本身迁徙到一个新地方,容易敏感不安,因此就更容易产生相应的、激烈的对抗情绪,认为不受尊重……矛盾激增。
要管理这样的地方,没点本事还真不行。
这就是温振每次去城西观察到的。
每当看到胡人和汉人发生口角,要是不严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
有些事吧,旁人不插手,反而闹不起来。真闹起来,插手的人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要是引来里守,反而容易被责多管闲事。
从前他没个一官半职,不好管,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九品校书郎,还是别掺和武官的事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邓义禹调来城西,他有后台了,突然就看不惯了。
这日,他拉着胡世冲要到西市喝酒。
经过某路段时,看到一持叉武侯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胡贩非打即骂。
那胡人只是个小小的商贩,贩卖的是一些手工艺品,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的。
那武侯掀翻胡贩的摊子不说,还将他推倒在地,用脚踢。
一旁的汉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胡人敢怒不敢言。
这已不是过度执法,简直就是恃强凌弱了,温振哪里能忍,上去就给那武侯一脚,骂道:“干什么你!”
那武侯满脸怒气,但看温振和胡世冲两人的衣饰,又有点忌惮,说:“不要多管闲事,我在办差!”
“办什么差需要将人打得鼻青眼肿?他反抗了吗?他还嘴了吗?他辱骂你了吗?他辱骂你不还有治安条例吗?哪条治安条例说你能这样打他?”
这里不是邓义禹管辖的坊区,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胡世冲不想被这些小事影响心情,拉住他劝道:“算了,算了,振兄,不值得劳气!”
“不行,民族同化是老子爹提出的政策!”
温振转回看向那个武侯,“你敢无故欺辱胡人,我就让我爹把你逮到大理寺去,我还要参你上级,管教不严,放任下属,胡作非为!
在场有没有御史台的同僚?巡察使何在?给我参他,参他徇私枉法,欺压百姓!”
此话一出,围观者就如同沸腾一般,开始窃窃私语。
那些旁观的胡人神态都松弛了点,用突厥语小声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得救了……”之类的话。
更有甚者,敢小声直接用突厥语骂起那个武侯来。
武侯暗想别惹了樽不得了的大佛,见场面不对,僵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怎么走了?没理了?”
温振在他背后嚷着,却也知道见好就收,转而嚷起了:“诸位,如果这孙子日后还找你们麻烦,欢迎到温府找我,老子爹是中书令,老子不怕他!”
那武侯更显灰头土脸了。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很多胡人都在为他叫好。
温振自谦地摆摆手,表示这只不过举手之劳,让大家低调。
“振兄,你真是太帅了,这就是有后台的潇洒吗?”
胡世冲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那是!”温振骄傲地昂起头颅,“也是他自己不占理,不然我能这么潇洒吗?即便我爹官大,我也要爱惜他老人家的名声不是!”
“振兄,你说得有理,你说得太有理了!不愧是才子,还是大孝子!”
胡世冲竖起大拇指,恨不得将这些话抄下来,裱起来,每日诵读几遍。
胡世冲的恭维温振听了十分受用,表情不自觉又骄傲了几分。
人群中,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显得特别突兀。
温振喊出“没有御史台的同僚?巡察使何在?”时,他眼神躲闪,十分不自在,看到温振骄傲自夸时,又一脸不屑。
温振忽然想起当初在东市,嬴子骞抢他鹦鹉,喊巡使何在时,也有一人这么不自在。
他又细想了几下,越发觉得这人眼熟。
他想也没想,直接上前,自来熟地笑道:“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哟,这不是牛中瑞牛大人的门生,钟奕霖钟大人么?振兄,你这人脉可以啊!”胡世冲惊叹。
温振呵呵笑两声,“从前是不认识,现在么……正在认识!”
他大概猜到他是御史台的人,却没想到会是牛中瑞的门生。
“你们想怎么样?”
钟奕霖下意识后退一步。
温振却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奕霖兄,我今日做了好人好事,你是不是该写份折子夸夸我?”
“啊呸!休想我成为你们的手中笔、口中舌!”钟奕霖是为不耻。
不愧是老古板牛中瑞的门生,上下态度真是高度一致……温振暗想。
“我知道牛大人看不上我,但我觉得自己冤枉,还请奕霖兄代为转告牛大人,今日寒门抱团,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结盟?
门生,故吏,这些关系链总会存在,即便现在是寒门,联姻几代,就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士族大家,牛大人要反后辈的子孙吗?也要学我弟那样,发誓让后辈不从仕途吗?”
他一番话可谓推心置腹。
钟奕霖哑口无言。
温振又道:“我一心为国,只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牛大人就要否定我的赤子之心,这也太冤枉了吧?”
他又走近几步,几乎贴在钟奕霖耳边说:“奕霖兄,不要总盯着我的品行,偶尔也参一下汉官对胡民的歧视和压迫如何?如果汉官总是欺压胡民,你让那些归顺的胡官怎么想……你敢吗?”
他这话可不敢大肆说,被别人听到,就知道是他怂恿御史台参的人。
他虽然是为表现自己真心为民,这也是在做正确的事,但总归得罪人。
温振说得小声,语调上扬,身边嘈杂,胡世冲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想象得出他的嘴角是如何上扬,这想象竟让他有一瞬间感觉温振有些妖娆。
他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心想:这贴得也太近了……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钟奕霖本来因温振的突然靠近感到极为不适,他脚站着不动,上身却越退越后。听到他最后一句激将法,正义感最终战胜一切,腰杆又慢慢挺直起来。
街边酒肆楼上,一中年突厥男人将街上的场景尽收眼底。
他看着温振好整以暇、自信张扬的模样,尤其他那张和温见博六、七成相像的脸,一时竟有些感慨,有些怀念……同时也让他暗暗下定决心。
邓义禹上任前,在金风月苑喝酒那晚,邱杉其实躲在附近徘徊。
他穿着旧衣物,胡子冒茬,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路人经过,他都要转身,低头,生怕被人认出来。
他想去见老相好,但被革了职,没有坐牢都是万幸。一来,万一遇上同僚,他怕丢人。二来,丢了差事,囊中逐渐羞涩,他也要为往后想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他看到秦褚臣、温振等人进去,身边已然没有自己的位置,心酸失落。
后面看到邓义禹、嬴子骞、嬴诚飞三人,还有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世家子弟,陆陆续续进去时,又陡生嫉妒。
突然,背后有人拍他肩膀,他回头一看,只见来者袖子上有黑火的纹路。
“秦褚定大人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黑火帮的流氓吊儿郎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