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林一树高过一树,枝杈纠缠如同铁索。马匹嘶鸣着越过一段乱石坡,蹄子踏空;在心脏停在半空中滞留的那一瞬,她的脑子也变成一片空白。
根本没有思考刚才那根银针为何扎入马腿的力气,所有神经都在死死控制浑身的经络,竭尽所能让身体贴紧马背,牢牢抓死缰绳,凭着有限的视野,在目之所及处迅速判断出往哪条道转。
问药真恨自己,这会了还有心思流眼泪,可她真的不想死。全神贯注地试图让马儿减速时,脑子里突然开始过走马灯。慎妃打自己时的狠绝,慎妃和韩承仪吵架时的跋扈,慎妃带着一身伤时的呆滞,还有慎妃牵起自己的手,走出辛者库时的温柔……
别想了!别再想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没路了,眼前是三人高的山石。问药狠下心,摔成残废也比把脑袋撞碎要好!她双手挽花将缰绳勒死在手腕间,扬起身子往后一坐,试图将马头往后掀翻。双眼与天空平行时的刹那,她仿佛看见了骑马向自己奔来的慎妃,那人嘴里拼命喊着,“放掉缰绳!”
问药睁眼时,四周是如同棺材一般的黑墙。她吓坏了,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不住地拍打着黑墙想出去。可诡异的是,她每拍一下,头顶便会传来一声抽泣。
是谁在哭?是丛林里的鬼物吗?
我没有伤害你,为什么你要哭?
问药动了动脚,发现身下是黏腻的沼泽,半黄而透明。突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捶了她一下,问药警觉地瑟缩在身后的黑墙边。好似是黑墙后的利爪,一道一道剐蹭着黑墙,用尽全力挤压着。脚下的沼泽动了动,好似深渊要将她吸进去,吓得问药双手扒着身后的黑墙,将自己往上送。
不知过了多久,黑天白昼根本无法分辨。她原以为那鬼物出没时便是黑夜,心里默默计算着时辰;可这鬼物听起来也不怕白昼,盘旋在黑墙外,哭得哀怨,吼着听不懂的言语。
敌我对峙,好在自己所处的狭小空间暂时安全。问药逐渐安静下来,靠在黑墙上,等待着路过的猎户,将自己救出。
也许等的太久,疲倦如同周遭的沼泽将自己淹没。问药再睁眼时,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转身了,周遭的黑墙似乎大了些。她试图寻找黑墙的缝隙,突然耳边传来一句话——
“你乖一点。”
谁?问药急切地回答,嗓子里却如同倒灌了浆糊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说了,你乖一点。”
再次听到时,问药心里有一个可怕的推断。这个不同于鬼物的声音,并不是在跟自己交流。
问药不动了,小心翼翼地坐下,观察着。
那鬼物突然发出凄惨的哀嚎,而自己也跟着在沼泽里翻滚,被撞得天昏地暗。
问药突然有些憎恨这个“人”,毕竟他说着人话,没干人事。鬼物虽意图伤自己,终究没动手。喝了好几口沼泽水,满嘴的咸腥,问药又开始恨鬼物,还不如一开始把自己扒出来吃了。
又过了些时间,也许十年,也许百年,问药饿了就捶捶黑墙,渴了便喝两口沼泽水,竟把自己吃胖不少。除了第二个“人”,好像还来过第三个“人”,问着“你这是要逼死谁吗”。
听不懂,出不去,吃不饱,于是她把全部怨气发泄在黑墙上,任凭鬼物哀求也不停手。问药觉得有趣极了,每捶一下,鬼物就哭得厉害,痛的和自己一起打转。她希望鬼物哭得再大声些,最好惹得第二个“人”开始注意,那么天下就会掉下看不见的食物,沼泽水也会变得甜些。
这有什么愧疚的?大哥大姐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把我关在这里,又不让我出去。
终于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黑墙,竟让问药看见了一线生机。她试图从身下的缝隙伸腿出去,但刚探出去时被扎了一般,有些痛。沼泽水不断从缝隙漏出,问药努力调整方向,用手去探。
越往下就变得越窄,挤得脑袋有些疼,鬼物哀嚎的声音满世界乱飘。问药心中盘算一下,外面应该是来了不少道士,在压着法阵合力驱鬼。
果然是法力高强的大师,大师救我!
诶,诶大师别拽脑袋啊!
拽就拽吧无所谓了,总算是全须全尾地爬出来了。问药环顾四周,这炕挺冷的,怎么还倒着。
糟糕的是,还没等她向大师道谢,双脚就被拎起来,重重甩出去。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什么人拽到,问药大喊不好,你倒是使点劲啊大姐。
“酷嗵——”,完了,这下脑袋磕个大疤。问药觉得身上好重,直觉告诉她,从后面扑在自己身上的,就是那个张牙舞爪的鬼物。可鬼物没有吃掉她,反而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为什么要说“死死”呢?因为问药的手臂被另一只手拽着,直到脱离了鬼物的怀抱。她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几只鬼全部倒立着,争夺她的身体。终于,有只鬼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逐渐使力。
眼前倒立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哭声依旧明显,吵得问药头疼。她想,我还没来得及哭呢,又要死了。
意识逐渐消逝,又在恍惚中逐渐恢复。手指不停颤动,胳膊被什么东西不断拍打着,问药努力左右扭着头,但无法醒来。
忽然间,嘴唇被贴上什么东西。问药努力辨别着,好像是另一种呼吸。沉稳,规律,用力,似神力流转一般,吸引着,调动着自己的呼吸。
比脑子先清醒的是耳朵,她听到有人在喊“醒了醒了”,缓缓睁开双眼。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