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开始了她在这个时代的“工作”。
送外卖这份差事,对她而言确实简单。强大的感知让她总能找到最优路径,超凡的体力让爬楼变得如同散步,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她对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迅速熟悉起来。
这日午后,她接到一个送往海市戏剧学院的单子。
目的地是学院深处的老排练楼。
楼宇有些年头了,墙面上爬满了茂密的常青藤,周围树木葱郁,环境清幽。
按照地址,她走到一扇虚掩着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前,里面传来隐约的台词声和器乐调试的音符。
她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挑高极高的老旧排练厅,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岁月痕迹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淡淡颜料混合的气息。
排练厅中央,几个人正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其中那个背对着门口、头发凌乱不羁、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在“静庐”有过一面之缘的导演崔靖。
听到开门声,崔靖下意识地回头。
当他看清逆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外卖袋的林渡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是……是你?!”崔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几步就跨了过来,目光灼灼地钉在林渡身上,仿佛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老天爷!我托人打听了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林渡认出了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将手中的外卖袋递过去:“您的外卖。”
崔靖看也没看那外卖袋,一把接过随手塞给旁边的助理,双手激动得有些无处安放:“小姐,请你务必给我几分钟时间!我是崔靖,导演!我上次就想认识你,你的形象气质,简直就是为我新电影《墟》里的‘巫’一角而生的!那是整个故事的灵魂!我找遍了整个娱乐圈,甚至去舞蹈学院、戏剧学院海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直到看见你!”
他的话语又快又急,“请你考虑一下!片酬不是问题!我们可以签最顶级的合约!这将是一部载入影史的杰作!你有这种天赋,这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不应该被埋没!”
排练厅里的其他人都好奇地望过来,打量着林渡,窃窃私语。
林渡的神色依旧淡漠,对于崔靖连珠炮似的邀请,她只回以两个字:“没空。”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崔靖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渡衣袖的刹那,林渡脚步微错,身形好似水纹般轻轻一晃,崔靖的手便落空了,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凉意的气劲拂过他的指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崔靖的手僵在半空,心中骇然。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屏障,或者说……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告,让他不敢再贸然上前。
林渡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睨了他一眼:“我说了,没兴趣。勿再纠缠。”
那眼神太过平静,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恼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崔靖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等他回过神,林渡早已消失在排练厅的门口,如同她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排练厅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崔靖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目光还死死盯着门口,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直到旁边传来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崔导……您没事吧?”
崔靖这才回过神来,收回手,脸上非但没有挫败,反而因为那近距离接触所带来的、更加确定的震撼而容光焕发,他用力搓了搓脸,“就是她!没错!就是她!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哈哈!”
这时,围在一起的几人才纷纷上前。除了助理,还有制片主任、选角导演,以及一位一直安静站在稍远处、气质端凝的女子。
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简约的米白色羊绒衫和深色长裤。
她正是《墟》的编剧,同时也是这部作品原著小说的作者——楼婉清。
“老崔,这就是你之前在静庐遇到,后来又发信息跟我说的那位……女子?”楼婉清走上前,声音温和,她刚才也看到了林渡,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份独特的气场已然让她心头微动。
“没错!婉清,你看到了吗?就是她!”崔靖激动地转向楼婉清,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种感觉!那种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感和破碎感!还有她看人的眼神!古井无波,底下却像藏着能焚尽一切的业火!这简直就是从你书里走出来的‘巫’!不,她比书里的‘巫’更……更完美!”
选角导演看着崔靖狂热的样子,忍不住插话,“崔导,这位小姐的气质确实非常独特,万里挑一。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对演戏毫无兴趣?而且,我们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是否有表演经验也不清楚。《墟》的‘巫’一角,不仅是灵魂人物,戏份极重,打戏也不少,对演员的身高、体力和气场要求都非常高。这位小姐身高是绝对够了,看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以上,身形挺拔,但其他方面……”
楼婉清轻轻抬手,打断了选角导演的话,似乎在斟酌词句,“她的身高不是问题,甚至比我们预设的‘巫’,更加契合。关键是……她身上有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厚重感。这不只是外貌和气质,更像是……一种本质。”
她转向崔靖,眼神认真:“老崔,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巫’?不惜一切代价?”
崔靖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确定!百分之百确定!婉清,你是原作者,你最能理解,‘巫’不是演出来的,是需要找出来的,她就是那个人。我崔靖拍了这么多年电影,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如此强烈的、非她不可的感觉。她就是‘巫’,找不到她,《墟》的灵魂就缺了一半。”
他转向助理,语速快得像是在下达军令:“快!去查!她刚才送外卖的平台,订单信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她的住址!立刻!马上!”
助理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去办。
楼婉清看着崔靖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既是编剧,也是创作者,自然理解崔靖遇到完美人选时的激动,但不知为何,那个女子离去时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壁垒的眼神,让她隐隐觉得,崔靖这次的势在必得,恐怕会撞上一堵坚硬无比的墙。
那个女子,绝非池中之物,更非他们能用常规手段“请”动的人。
“老崔,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强求恐怕……”
“没有如果!”崔靖打断她,眼神炽热,“她会答应的!没有人能拒绝《墟》,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注定载入影史的角色!我会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看到这个角色非她莫属的价值!”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渡披上“巫”的战衣,屹立于大银幕之上的绝世风采。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她。”
——
傍晚,林渡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没有直接回公寓,绕路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超市。
她买了一些新鲜的果蔬,一块上好的牛腩,还有几样聂红裳喜欢的零食。结账时,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以及自己手机里那个名为“钱包”的应用里相应减少的余额,她心中泛起一丝极其新奇的感觉。
这种通过自身劳动换取所需,一点点构筑起与这个时代、与聂红裳之间更具体、更平等联系的感觉,让她那沉寂了万载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微小的、却切实存在的涟漪。
当她提着购物袋回到公寓时,聂红裳竟然已经到家了,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对着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图纸冥思苦想,眉头紧锁。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林渡手里提着的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林渡?你去超市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嗯。”林渡将购物袋放在厨房岛台上,开始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取出归类。
聂红裳放下电脑,凑了过来,看着那些新鲜的食材和熟悉的零食,心头暖融融的,伸手从后面抱住林渡的腰,“辛苦啦。正好,我今晚不想吃外卖了,我们自己做吧?你教我炖牛腩好不好?”语气带着撒娇,试图驱散工作带来的烦躁。
林渡动作顿了顿,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和依赖,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聂红裳负责洗菜切配,动作略显生疏,林渡则站在灶台前,掌控着火候,按照手机搜索来的菜谱,一步步操作。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番茄牛腩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洋葱的甜和香料的暖,一点点驱散了聂红裳眉宇间的疲惫与焦躁,她拿起旁边的筷子,夹起一块被汤汁浸润得油亮的胡萝卜,吹了吹,递到林渡唇边:“尝尝看熟了没?”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林渡怔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眼前带着期待眼神的聂红裳,和那筷尖上冒着热气的食物,迟疑片刻,微微张口,接受了这份投喂。
“如何?”聂红裳眨着眼问。
“尚可。”林渡咀嚼了几下,给出评价。
聂红裳立刻笑弯了眼,自己也夹了一块吹凉吃掉,满足地眯起眼:“明明就很棒!林大厨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晚餐的气氛温馨。
番茄牛腩炖得恰到好处,牛肉软烂,汤汁浓郁,拌着白米饭,聂红裳吃了满满一碗,连日的食欲不振似乎都被治愈了。她看着林渡,想起这些天她带回来的各种小东西——时令水果、精致的点心,甚至她随口提过一句想看的绝版书……还有林渡身上那偶尔沾染的、属于室外的风尘气息,以及她不再动用自己给她的那张副卡。
聂红裳放下碗,语气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这些天……你都在送外卖,对不对?”
林渡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没有否认:“嗯。”
“辛苦吗?”聂红裳轻声问,她知道林渡身手不凡,体力远超常人,但穿行于这座庞大城市的大街小巷,应对各种人和事,终究不是易事。
“尚可。”林渡语气平淡,“比困守于此,略有趣味。”
聂红裳明白她的意思。
林渡并非需要她养着的金丝雀,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融入世界的方式,她伸手过去,握住林渡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尖感受到她掌心因长时间握车把而留下的细微薄茧,“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担心,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太累,或者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林渡回握住她的手,力道轻柔:“无需挂心。我自有分寸。”
“对了,”聂红裳想起一事,“我爸下午发信息,说想我们周末回去吃个饭,算是……庆祝你身份证办下来?”她语气带着试探。
林渡淡淡地应了一声:“可。”
聂红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喜地确认:“你答应了?”
“嗯。”
“太好了!”聂红裳高兴得眉眼弯弯,“周末我们一起去!我妈做饭可好吃了!”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欣喜,林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