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
晚饭后,聂红裳正在书房加班赶制鼎峰项目的最终效果图,手机响起,是周彦。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职业化的语气才接起:“周总。”
“红裳,没打扰你休息吧?”周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鼎峰项目的最终提案提前了,就在明天上午九点。王总临时有事,下午要飞国外。所以,我们今晚必须把所有的演示材料和数据再最后核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聂红裳的心一沉。
明天上午九点?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这意味着她今晚通宵达旦也未必能完成所有细节的最终确认。
“周总,这么急?部分渲染图还在最后输出,数据模型也需要最终校验……”
“我知道时间紧,任务重。”周彦打断她,“但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你我都清楚,绝不能出任何纰漏。这样,你带上所有资料,现在来公司一趟,我们和核心团队一起,今晚务必搞定它。我已经让助理通知其他相关人员了。”
聂红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看了一眼次卧的方向,林渡大概又在打坐或者看书。
她原本计划今晚好好陪陪她……
“红裳?”周彦的声音带着催促。
“好的,周总,我整理一下资料,半小时后到公司。”
挂断电话,聂红裳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是这样。高强度、无休止的工作,一次次侵占她的个人时间和生活。
走出书房,林渡正从次卧出来,手里拿着那本看到一半的《全球通史》,看到聂红裳拿着包和外套,她的脚步顿住。
“要出去?”
“嗯。”聂红裳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公司紧急任务,今晚得通宵。你自己先睡,不用等我。”
林渡看着她眼底难以掩饰的倦色和强打的精神,眉头微蹙:“非去不可?”
“嗯,项目关键节点,老板亲自盯着,推不掉。”聂红裳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了抱她,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说好今晚陪你的。”
林渡沉默地任她抱着,没有回应,在聂红裳松开手,转身走向玄关时,忽然开口:“我送你。”
聂红裳愣了一下,回头:“不用,我叫个车就好……”
“夜间独行,不安全。”林渡语气平静,她已经走向玄关,拿起了挂在挂钩上的头盔——那是她送外卖时用的,“我载你去。”
看着林渡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她手中那个略显突兀的头盔,聂红裳心头一暖,混杂着酸涩。
她没有再拒绝,点了点头:“好。”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聂红裳坐在电动车后座,手臂环着林渡纤细却有力的腰身,脸颊贴在她微凉的外套上。电动车平稳地穿行在夜晚的车流中,速度不快。
“这样的忙碌,便是你想要的?”林渡的声音顺着风传来,有些模糊。
聂红裳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苦笑道:“谈不上想要,只是……身不由己。在这个位置,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若觉疲累,为何不退?”林渡微微侧头,声音低沉,“你并非无路可退。”
聂红裳怔了怔。
退?她从未想过。从踏入职场的第一天起,她接受的教育就是拼搏、进取、抓住机会。辞职、休息、换个轻松的工作?这些选项似乎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规划里。她习惯了奔跑,习惯了被需要,甚至习惯了这种疲惫感,仿佛一旦停下,就会被时代抛弃。
“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她低声说,像是在回答林渡,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渡没有再说话,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城市的霓虹在她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车子在臻境设计所在的写字楼下停稳。
整栋大楼只有零星几层还亮着灯。
聂红裳下车,将头盔递还给林渡:“我上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信息。”她倾身过去,在林渡冰凉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林渡微微颔首:“嗯。”
看着聂红裳匆匆走入大厦旋转门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电梯厅深处,林渡才缓缓收回目光,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推着电动车,停在了大厦侧面一个不显眼的阴影里。
几乎是在她停稳的同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清晰地传来。
她抬眼,目光锐利,精准地锁定了街对面一辆缓缓停下的黑色轿车。
景皓……还是那个姓崔的导演?
无论背后是谁,这般不知进退,已然触及她的底线。
她需要一个了断。
她没有上车,推着电动车,看似随意地拐进了大楼后面一条灯光昏暗、通往附近公园的小路。
那辆黑色轿车果然跟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矫健的男人,快步朝她走来。
“林小姐,请留步。”其中一人开口,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礼貌,“我们老板想请您过去坐坐,谈谈合作的事情。”
林渡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月光和远处漏进来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清冷绝尘的轮廓,她看着那两人,问:“你们老板,是景皓,还是崔靖?”
那两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点出名字,愣了一下,眼神变得警惕。
“林小姐既然猜到了,那就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免得伤了和气。”
林渡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也格外冰冷。
“我若说不呢?”
两名黑衣男子对视一眼,脸上那点伪装的礼貌瞬间褪去,露出森然底色,他们显然受过专业训练,没有多余废话,一左一右,直扑林渡。
一人目标明确,试图控制她的手臂,另一人则矮身扫向她的下盘,配合默契,动作狠辣,力求瞬间制服。
可惜,他们的动作在林渡眼中,慢得如同凝滞的琥珀,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提着外卖头盔的左手随意向前一递。
“砰!”
那坚硬的头盔不偏不倚,正正撞在正面袭来那人的面门上,动作看似不快,却蕴含着巧妙到极致的时机和一股沛然莫御的暗劲。
“咔嚓!”鼻梁骨碎裂声响起。
那壮汉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身后同伴的身上。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瘫软在地,一个满脸开花,昏死过去,另一个被撞得胸骨欲裂,蜷缩着身体,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林渡看也未看地上的两人,目光越过他们,落在那辆停在十几米外的黑色轿车上。
就在她视线投去的瞬间,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道缝隙,一点寒芒在昏暗光线下微闪——一支小巧的麻醉镖疾射而出,目标直指她的颈侧,时机刁钻,正是在她刚刚解决两人,看似松懈的刹那。
可惜,林渡的感知早已将周遭一切气流动向纳入掌控。
在那麻醉镖破窗而出的前一刻,她已经通过车内那人微不可察的肌肉绷紧和气息变化预判到了袭击。
看似随意地一偏头。
“嗖!”
那支麻醉镖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擦着她的耳际飞过,深深钉入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树干里,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车内的人显然没料到这必中的一击竟会落空,动作明显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间隙,林渡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下一刻,好似凭空出现般,站在了驾驶座的车门外。
隔着一层深色的车膜,她与车内那名手持发射器、惊骇欲绝的男人对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寒。
她抬起手,食指的指关节,在车窗玻璃上,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清脆,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敲击在心脏上的丧钟。
车内的男人浑身一颤,手中的麻醉发射器差点脱手掉落,冷汗浸透了后背。
林渡没有再做任何事,只是隔着车窗,对着里面那个吓破胆的男人,轻声说:
“再窥伺,断的不是手脚。”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回自己的电动车旁,将头盔稳稳戴好,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夜色之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车内的男人才像濒死的鱼般猛吸一口气,瘫软在驾驶座上,看着远处昏迷不醒、脸上血肉模糊的同伴,以及钉在树上的那支麻醉镖,他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电话。
“失……失败了……她,她不是人……躲开了麻醉针……她让我……转告您……‘再窥伺,断的不是手脚’……”
——
林渡回到公寓,屋内一片寂静。
她摘下头盔,挂好,如同往常一样。
手机屏幕亮起,是聂红裳发来的信息:「还在苦战,不知道要熬到几点,你先睡,别等我了。么么哒。」后面跟着一个哭丧着脸的表情。
林渡回复了一个「嗯」字,走到次卧的窗前,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入。
接连不断的窥伺与袭击,虽未能伤她分毫,却像苍蝇般令人厌烦。
景皓的阴毒执着,超出了她的预料。
或许,聂红裳之前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引人注目的、拥有广泛公众认知度的身份,有时确实能成为一种保护。藏在阴影里的老鼠才怕曝光,而当她站到足够高的地方,聚光灯本身就会灼伤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更重要的是,崔靖所承诺的“片酬”,或许能让她更快地获得经济独立,不再动用聂红裳的副卡。
“演员……”她低声自语。
她并非改变主意,只是厌恶被蝼蚁无休止地纠缠,利用一方,制衡另一方,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
心意既定。
得益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崔靖上次在静庐塞给她的、被聂红裳随手丢弃的名片,上面的号码她依然记得。
她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发送出去。
「明日下午三时,静庐。」
没有署名,没有寒暄。
在短信显示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崔靖的号码。
林渡直接挂断,随手将手机调至静音,扔在一旁。
如同驱赶了一只聒噪的夏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