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聂红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带着些许疲惫,回了家,玄关处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是楼婉清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听到开门声,楼婉清探出头,声音比平时轻快,“红裳姐,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聂红裳一边换鞋,一边随口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客厅沙发上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林渡?
她回来了?
她几乎要立刻冲过去,但多年的职场历练让她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只是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径直走向客厅。
然后,她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林渡。
林渡睡着了,身体微微侧卧,墨色的长发散落在靠枕上,在夕阳的光线下,聂红裳也敏锐地注意到了发根处那若隐若现的、不寻常的淡金色光泽。她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慑人力量的眸子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额间那道熟悉的火焰纹路,颜色明显变浅,边缘模糊,仿佛随时会熄灭。
她睡得很沉,连聂红裳走近都没有察觉。
这种毫无防备的、透着明显虚弱的睡颜,是聂红裳从未见过的,她的林渡,永远是挺拔的、强大的,何曾有过这般……仿佛易碎琉璃般的模样?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慢慢地在沙发前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她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林渡的脸上,描摹着她清瘦了些的轮廓,最终落在她微抿的、缺乏血色的唇上。她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想要触碰,却又怕惊醒她,或者……怕证实这并非幻觉。
就在她心绪翻涌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酒红色丝绒质地的方形戒指盒。盒子的内部是柔软的黑色天鹅绒衬垫,此刻,正静静地托着一枚戒指。
戒圈适中,采用温暖的玫瑰金,造型流畅而优雅,如同流动的熔金。戒面是一颗色泽饱满、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周围以精湛的微镶工艺点缀着一圈细小的无色钻石,宛如众星环绕炽阳,整体风格明媚耀眼,充满了生命的张力——这正是属于她聂红裳的那一枚。
她认得这设计——与林渡之前画给她看的草图一模一样。
所以……林渡在经历了那些实验、拖着这样虚弱的身体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取了定制的戒指,然后……先给了婉清?
她不是嫉妒婉清,她知道林渡对她们二人都负有责任,都有承诺。但……亲眼看到这枚属于她的戒指,被这样随意地放在茶几上,而属于婉清的那一枚,想必已经戴在了婉清的手上……这种微妙的差别,还是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拿起了那个酒红色的丝绒方盒,轻轻合上。
厨房里,楼婉清做好了最后一道菜,关掉了灶火,她端着汤碗走出来,看到聂红裳蹲在沙发前,手里握着那个戒指盒,脚步顿住了,她看到了聂红裳手中的红丝绒盒子,也看到了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落寞,下意识地蜷了蜷戴着月光石戒指的手指,想要将它藏起来,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和不安。
“红裳姐……”她轻声唤道。
聂红裳闻声抬起头,脸上的复杂情绪瞬间被她收敛起来,换上了平日里明艳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她站起身,扬了扬手中的戒指盒,语气尽量轻松:“哟,咱们林大师终于舍得把定情信物送来了?动作够慢的。”
林渡似乎被她们的声音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迷茫,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她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聂红裳,以及她手中握着的戒指盒。
“红裳。”她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撑着沙发扶手,试图坐直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聂红裳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触手一片微凉,让她心头一紧,所有的小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担忧取代,“别乱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不舒服?”她皱着眉,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楼婉清也赶紧放下汤碗,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渡。
“无碍。”林渡借着聂红裳的力道坐稳,目光落在她紧握的盒子上,“你的戒指。看看是否合适。”
聂红裳低头,再次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红宝石戒指,玫瑰金的戒圈温润,那颗切割完美的红宝石在她指尖熠熠生辉,周围环绕的碎钻如同众星捧月。
她深吸一口气,将戒指缓缓套进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尺寸,分毫不差。
温暖的玫瑰金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那颗红宝石仿佛是为她而生,将她身上那种明艳张扬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很漂亮。”林渡低声评价。
聂红裳抬起手,对着光线转动着手指,宝石的光芒流转,她嘴角弯起,眼中有些发热,“算你还有点眼光。”她压下鼻尖的酸意,故意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不过,林大师,你这送礼物的顺序,是不是有点问题啊?怎么就我的还躺在盒子里,某人的就已经戴在手上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楼婉清下意识藏在身后的手。
楼婉清的脸瞬间红了,讷讷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林渡微微蹙眉,她看了看聂红裳,又看了看楼婉清,语气平淡地解释:“回来时,婉清正要出门。便先给了她。”
正要出门?
聂红裳捕捉到这个信息,挑眉看向楼婉清:“出门?婉清你要去哪儿?我怎么不知道?”她记得楼婉清今天并没有跟她提过有出门的计划。
楼婉清的脸更红了,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我……我本来是想去……去宠物店看看小狗……就是随便看看……”
“宠物店?”聂红裳立刻想到了乔思雨,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楼婉清,“哦——看小狗啊——那家‘爪爪星球’的小狗确实是挺可爱的,店员也……挺热情的。”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楼婉清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耳朵尖都红得滴血。
林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追问,淡淡道:“先吃饭吧。”
聂红裳见好就收,也不再逼问楼婉清,戴着戒指的手在林渡眼前晃了晃,“看在戒指这么漂亮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吧,吃饭,婉清忙活一下午了。”
她说着,伸手去扶林渡。
林渡本想拒绝,但身体传来的虚弱感让她接受了聂红裳的搀扶。
三人移步到餐厅。
晚餐的气氛有些微妙。楼婉清因为心事和愧疚,一直低着头默默吃饭。聂红裳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常态,不时给林渡夹菜,询问她实验室的情况,但眼神偶尔掠过楼婉清时,还是会带上一丝探究。
林渡则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脸色苍白,额间的火焰纹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愈发黯淡。
饭后,林渡显然精力不济,聂红裳和楼婉清便催着她去休息。
“今晚你睡主卧,好好休息,不准再乱跑。”聂红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将林渡扶进了主卧。
林渡没有反对,她确实需要彻底的休息来恢复过度消耗的精力和应对骨髓抽取后的不适。
安顿好林渡,聂红裳和楼婉清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
两人站在客厅里,一时相顾无言。
楼婉清鼓起勇气,抬起戴着月光石戒指的手,对聂红裳小声说:“红裳姐,对不起……我……”
聂红裳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快也散了,她叹了口气,走上前,拉起楼婉清的手,看着两人手上风格迥异却同样精致的戒指,无奈地笑了笑:“傻丫头,道什么歉。这戒指本来就是我们的。只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只是看她那样子,心里不好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得吗?”
楼婉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主卧紧闭的房门,眼中也盈满了心疼和忧虑:“她……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是啊,”聂红裳松开她的手,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什么都自己扛着。”她转过身,背靠着玻璃,目光落在楼婉清脸上,“所以,婉清,我们得想清楚,我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陪着她一起追逐那个变成凡人的幻梦,哪怕看着她一次次受伤?还是……试着把她拉回现实,接受现在的她?”
楼婉清被问住了,她茫然地看着聂红裳。
聂红裳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她走到茶几旁,拿起那个空了的酒红色戒指盒,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至于那个乔思雨……”她忽然话题一转,“她对你,倒是挺上心的。”
楼婉清身体一僵,慌乱地摆手:“红裳姐,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把她当普通朋友,一个读者……”
“我知道。”聂红裳打断她,语气平静,“我没怪你的意思。被人喜欢、被人珍视,是好事。我只是想提醒你,婉清,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或者对谁动了心,都要想清楚,你自己到底要什么。别因为林渡的若即若离,或者因为一时的感动和迷茫,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她说完,将戒指盒轻轻放回茶几,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早点休息吧。”
客厅里只剩下楼婉清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月光石戒指,柔和的光泽在灯光下静静流淌,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慌。她又想起乔思雨发来的那些充满生机与暖意的照片和消息,想起那双清澈专注、只映着她一人的眼睛。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她心中拉扯,一边是沉重宿命般的羁绊与承诺,一边是轻盈温暖的可能与关注。
她真的要因为一时的动摇和贪恋那点温暖,就背叛林渡吗?背叛这个为了能与她们相守,正在承受未知痛苦的女人?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不。
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了与乔思雨的聊天界面。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乔小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分享和关心。你的消息很温暖,那些小动物也很可爱。」
「但是,很抱歉,我近期写作计划很紧,可能没有太多时间看手机和回复消息了。以后……就不用再经常给我发信息了,以免打扰到你的工作和生活。」
「祝你一切顺利。」
消息发送出去。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送达”的瞬间,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嗡嗡震动着。
是乔思雨打来的语音通话。
楼婉清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和头像,那个抚摸金毛的、骨节分明的手……她咬了咬牙,挂断了通话。
对方没有再打来。
几秒后,两条新的文字消息弹了出来。
「楼老师,是我打扰到您了吗?(难过表情)」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或者让您感到不舒服了,我向您道歉。请您别这样说……就算只是作为您的读者,偶尔能看到您分享一些关于作品的只言片语,我也会很开心的。」
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慌张和恳求。
她没有再回复。
将手机调成静音,扔进了沙发角落。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个城市繁华喧嚣,而她的世界,在戴上这枚戒指的那一刻,就被划定了一个明确的、无法挣脱的圆圈。
她属于林渡。
从灵魂印记觉醒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是注定的事实。任何偏离轨道的动摇,都是对这份沉重因果的背叛,也是对那个正在为这份因果付出代价之人的伤害。
乔思雨……就像窗外偶尔划过的一颗流星,明亮,温暖,却转瞬即逝,不属于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