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恢复键,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
聂红裳恢复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节奏,虽然公司里那个周彦依旧时不时找机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让她烦不胜烦,但至少生活有了规律的锚点。下班回家,能看到公寓里亮着的灯,偶尔还能吃到楼婉清准备的简单晚餐,这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楼婉清则彻底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她顺利完成了剧本的修改工作,并开始构思一部新的小说。灵感如同涓涓细流,在她心底缓缓汇聚。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对着电脑屏幕,或是捧着书籍资料,在文字构筑的天地里徜徉。这种专注于自身世界的状态,让她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包括对林渡处境的持续焦虑。
只不过,总有一道来自外界的讯息,会时不时地打破这片宁静。
乔思雨的微信消息,几乎成了楼婉清日常生活中的固定背景音,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想要约楼婉清出去,而是换了一种更迂回、更持久的方式。
她会雷打不动地分享“爪爪星球”里小动物们的日常——新来的猫咪如何傲娇,某只金毛学会了新技能,或者只是简单地道一声早安晚安,附上一张阳光洒在宠物笼舍上的照片。
她也会小心翼翼地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瞬间,比如尝试做的新菜,或者路上看到的有趣涂鸦。她从不越界,始终保持着对“楼老师”的尊敬口吻,但那份持之以恒的关心和分享欲,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渗透进楼婉清的生活。
楼婉清从一开始的谨慎回复,到后来渐渐习惯每天看到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消息。她很少主动发起话题,但乔思雨发来的每一条信息,她都会看,偶尔也会回复几句。这种不涉及沉重因果、轻松简单的交流,像一块小小的甜点,点缀着她有些单调的创作生活。
她心里清楚乔思雨对她有好感,那份好感透过屏幕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但她始终没有答应任何一次“出去坐坐”或“一起吃个饭”的邀请。她给自己划下了一条界线——线上交流可以,现实接触免谈。这既是出于对林渡和聂红裳的复杂情感,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天下午,楼婉清刚结束一段新小说的构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
是乔思雨。
「楼老师,在忙吗?(可爱表情)」
「店里今天刚到了一窝新的小狗!是迷你雪纳瑞,灰黑色的,像一群小老头,特别可爱又聪明!(一连串小狗照片和短视频轰炸)」
楼婉清点开照片和视频,看着那些毛茸茸、精力充沛的小家伙在垫子上打滚嬉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小生命确实拥有治愈人心的魔力。
「我记得你上次和聂小姐来,说是有考虑养宠物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合眼缘的?」
「其实我觉得,家里养只小动物挺好的,能增添很多生气。尤其像楼老师您这样经常在家写作的,有个小生命陪着,说不定还能激发灵感,缓解疲劳呢。」
这条消息,不像之前的邀约那样直接,而是巧妙地切中了楼婉清潜在的需求。
楼婉清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和那些活泼的小狗,心念微动。
是啊,养只宠物?
这个念头其实在她心里盘旋已久了。以前是居无定所,后来又卷入与林渡、聂红裳的复杂关系中,一直没来得及认真考虑。现在,生活似乎暂时稳定下来,她大部分时间独自在家,确实偶尔会觉得空旷和寂寞。
如果能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陪着……
而且,这似乎是一个……正当的、可以走出家门的理由?不是为了见谁,而是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添一份陪伴。
她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乔思雨似乎能感知到她的动摇,又发来一条:
「楼老师要是感兴趣,可以随时过来看看。不买也没关系的,就当来玩玩,放松一下。今天下午店里人不多,很清静。(附上一张空荡荡的店内环境照片)」
照片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光洁的地板上,确实显得安静又温馨。
楼婉清的心,轻轻地晃了一下。
她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又回头看了看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过分安静的公寓。
养只小狗……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去见乔思雨?不,她只是去看狗,是为了给家里添个新成员。乔思雨只是店员,是提供专业建议的人。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好的,那我等下过去看看。麻烦你了。」
消息发送成功,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站起身,走向卧室,准备换身出门的衣服。看着镜子里脸颊微红的自己,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些杂乱的想法。
“只是去看狗,只是去看狗……”她低声对自己重复着,像是在巩固某种决心。
换好一身外出的浅色连衣裙,对着玄关的镜子整理头发,她心里还在为即将去看小狗而有些雀跃和忐忑。
身后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是电梯到达本层的声音。
这栋高档公寓是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直接对着玄关开启。除了她和聂红裳,以及偶尔来访的聂家父母、苏晓,不会有别人使用这部电梯。
这个时间点,红裳姐应该还在公司……
楼婉清的心猛地一跳,霍然转身,眼睛紧紧盯着那扇光滑的金属电梯门。
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熟悉的、挺括的黑色衣角,然后,是那双沉静如古井幽潭的眼眸。
林渡就站在那里,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左手则拿着一个深蓝色丝绒质地的、小巧而精致的方盒。
她清瘦了些许,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久未见光,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身姿挺拔如松柏,只是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站姿的重心比往常更沉一些。
“林……林渡?!”楼婉清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在冰凉的镜面上,手指紧紧抓住身后的鞋柜边缘,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是梦吗?还是她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林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扫过她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衣着,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迈步走出电梯,踏进玄关,熟悉的清冽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某种奇特金属的冰冷味道。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一些,像是消耗过度后的干涩,抬起左手,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盒内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戒圈纤细,由纯净无瑕的白金打造,造型温婉含蓄,线条柔和。戒面是一颗光泽柔和的月光石,通透而宁静。戒指两侧,有纤细的铂金藤蔓巧妙缠绕,勾勒出幽兰悄然绽放的形态,清雅而坚韧——正是她之前在「灵韵轩」定制的,属于楼婉清的那一枚。
林渡用指尖拈起那枚戒指,动作自然,随即她向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执起楼婉清的左手。
楼婉清完全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看到林渡左手手腕内侧,一个极新的、淡金色的细小针孔,周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淤青,而在她脖颈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地方,似乎也有一小块类似的痕迹。
这些细节,像冰锥一样刺醒了她——林渡不是凭空回来的,她是从那个名为“创生纪元”的实验室里出来的,她经历了什么?
林渡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楼婉清纤细的无名指上,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月光石戒指,缓缓推至指根。
尺寸完美契合。
“好了。”
楼婉清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散发着柔和光泽的戒指,月光石在她指间流转着静谧的光华,戒圈内侧,似乎还能感受到林渡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
她抬头,想问实验室的事,想问那些针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林渡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和疑问,淡淡道:“无事。第一批药物无效,他们抽了些骨髓,进行下一步分析。”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被抽取骨髓如同被蚊子叮咬,“得空,便回来看看。”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楼婉清明显是要外出的装扮,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要出去?”
楼婉清看着手指上那枚带着承诺般珍贵的戒指,再想到自己刚才竟然为了去看小狗,以及去见那个一直对她示好的乔思雨,而精心打扮、心生雀跃……
“我……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用力摇头,戴着戒指的手紧紧贴在胸口,“我不出去了!”
她立刻做出了决定。
林渡静静地看着她慌乱失措、泪眼朦胧的样子,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用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哭什么。我回来了,不好吗?”
楼婉清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会重复:“好……好……”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踏出那一步,庆幸林渡在她动摇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归来,用一枚戒指,将她从那条可能通往未知岔路的口子上,牢牢地锚定在了原地。
见她傻站在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林渡便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别站着了,过来。”
楼婉清像提线木偶般,被她牵引着,懵懵地跟着她走向客厅的沙发。
林渡率先在柔软的沙发主位坐下。
就在她坐下的瞬间,楼婉清清晰地看到,她一直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甚至微微向后靠进了沙发背垫里,这是一个在林渡身上极为罕见、透露出疲惫和依赖支撑的姿态。
她的脸色在客厅更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像上好的白瓷,美丽却易碎。
楼婉清的心揪紧了,挨着她身边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林渡身上,注意到了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林渡那一头向来如墨色瀑布般、光泽流转的长发,靠近发根处,尤其是在灯光照射的特定角度下,竟然隐隐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金色?仿佛是墨色深处渗出的异色光泽,与她血液的颜色隐隐呼应。
而更让楼婉清心头巨震的,是林渡额间那道她早已熟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火焰纹路。
那道纹路平日里是赤金色的,但此刻,那火焰纹的颜色似乎变浅了,边缘也有些模糊,不再那么清晰锐利,更像是……力量透支后黯淡下去的余烬,甚至偶尔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
“林渡……你的头发……还有……”楼婉清忍不住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林渡的额角,却又不敢,“你是不是……很不舒服?那些实验……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林渡微微阖着眼,在闭目养神,听到楼婉清带着哭腔的询问,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没有直接回答头发和火焰纹的问题,只是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倦怠。
“无妨。骨髓抽取后,身体需要时间适应新的……能量循环。有些外在表现,是正常的。”
她避重就轻,将骇人的变化归结为“正常”的适应过程。
林渡明显不愿多谈,楼婉清心里又急又痛,她知道林渡性格倔强,从不示弱,此刻能流露出这般疲态,无法完全控制身体的一些异象,情况绝对比她轻描淡写的要严重得多。
她看着林渡额间那黯淡的火焰纹,又看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光华的月光石戒指,这枚象征着联结与承诺的戒指,此刻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林渡为了那个“变成凡人”的渺茫希望,正在付出的惨痛代价。
而她,刚才竟然还在为是否接受另一个人的邀约而动摇……
她心中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渡放在膝盖上的手。
林渡的手微凉,甚至比刚才给她戴戒指时更凉一些。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林渡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微微翻转手掌,将楼婉清的手指轻轻拢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