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卫府终于有了动静。
卫骁入宫面圣,没料到皇上竟说早就同意卫骁调查卫国公身死一案,还是如之前所言,现下皆是人证并无物证,让他先把证据找出来,自己才能应允。
逼得卫骁盼他的人马盼得同织女牛郎一般。
恰好今日得信,去抓钱掌柜的人马终于在今日抵达六安城。
“侯爷!参见侯爷!”
卫骁大马金刀地坐着,随意地颔首,见众人风尘仆仆,知道这一路快马加鞭也是很疲累,先是赏了些银两才让他们开口禀告。
领头的名叫卫霖,是卫宇的胞弟。
他抱拳道:“禀侯爷,人我们已抓到。不过此人一路上屡次尝试逃跑。后来甚至是想自裁,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只好一路灌了些蒙汗药给他,现下……”
这样说着,几个护卫将一具沉睡的“尸体”丢在了地上。
卫霖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许是一路灌服,药效堆叠着,现下还未醒来……”
“……”
见状,卫骁捏了下眉心。
他实在是不想再听到关于“蒙汗药”的三个字,自己莫非是跟它过不去了?
但人已带到,他走上前蹲下,卫霖赶忙将地上趴着的人翻过来,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一旁的卫宇松开抱臂的手,也忍不住蹲下指着地上的人。
“这……这……这人怎么同钱掌柜长得一模一样?”
卫骁歪头挑了挑眉,他直接伸手顺着那人的侧脸一路摩挲,紧接着让卫霖将人架起,扣着下颌仔细检查,竟然无一丝纰漏之处。
卫骁不解:“竟不是易容之术?”
卫霖点头:“一路上属下等人多次查验,将此人面皮在地上蹭过多回,并无易容的面具的痕迹。”
卫骁站起身,负手在背,另一只手摩挲着腰间挎着的刀,盯着那种熟悉的脸沉思着。
“真是奇了怪了,世上还有此等异事…”
卫宇也下手撸了一番此人的脸,后脑勺都摸过,他半蹲着仰头看向卫骁。
“侯爷,他们难道是双生子?只不过一人养在外头,不曾让人知晓呢?”
卫霖起身禀报:“此事我等早已查过。钱家并无有双生子,钱掌柜是独子,得他父亲宠爱,是当地有名的恶霸。我们到边陲时,这位钱掌柜身边还有一西域女子,长相妖异,一路跟从,二人之间很是熟稔。”
他顿了顿,有些心虚地说:“本想一同擒获,却未曾想被她察觉,竟跟着一队人马逃走了……”越说声音越低,想到什么,忽而又挺直腰板,“他们二人逃远,属下怕耽误您的正事,故而没有再追。”
“逃了?”
卫骁暗道不妙,若真是无双城中有人捣鬼,此举无异是打草惊蛇。
一屋子的黑衣男子都略带怯怯地看着他,他……卫骁恨铁不成钢地闭着眼,叹口气。
“完了。”
“……”
“……”
“诶,你说侯爷说‘完了’,后面不会是要罚我们吧……”卫霖和正蹲在屋顶上打腻子。卫宇此刻正拎着桶,简直是没看眼他们,“…咱们现下不已经在受罚?蠢死你了,事都办不好。”
屋顶上还有些人零散地散开蹲着在修补。
此前屋顶被贼人弄坏,他们看护不力,卫骁便令他们连夜修缮。奈何夜色太黑,大家又都没有料理过此事,不是很熟练。
于是这几日一场雨下来,屋里算是漏了个彻底,幸而这几间屋子都是堆放杂物,并无人住。
原本卫骁想放他们今日去休息,谁知他们竟连个女子都抓不住。未曾走漏过风声还让人跑了!
卫骁实在是气不过,又不愿对他们动用刑罚,便罚他们继续修葺屋顶,好顺一顺心口的恶气。他抱臂冲屋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转身走进周沅芷的院子。
关上门,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侍卫多是在战场上的旧部遗孤,有些甚至是在战败之地遗留下的孤儿。
卫骁脾气再大,动辄打杀,在卫国公的耳濡目染下,对上阵杀敌的将士有诸多敬佩,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动用刑罚。只是他们这帮做事,着实令人头疼,简直是乱七八糟。
卫骁再无奈,进屋后也将所有凌冽的气息收敛。屋里头若柳垫了个垫子靠在床边,支着下巴在打瞌睡。
见是卫骁进来,吓得一个激灵爬起身,无言的行礼。
卫骁将帷幔撩起,露出周沅芷一张温柔恬静的侧脸,接连生病让她困顿不已总是沉睡着。此时她唇色泛白,眼下的乌青也隐隐地漫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地用指尖抵在周沅芷的鼻下,若柳偷偷地觑了一眼,竟从这位黑眼煞神身上看出几分胆战心惊来。
幸而指尖感受到微弱的风。
“……”
若柳缩着脖子被卫骁用手势叫了出去。
“胡郎中怎么说?”
若柳回道:“回侯爷,夫人前几日气色还不错。胡郎中开了药,嘱咐夫人多走动、多晒日头。后来有一日散步,走得远了些,才不小心染上伤寒。虽无大碍,但人总是经常疲累。胡郎中今日诊脉,说夫人嗜睡就是在休养生息。只道日后将有连绵细雨寒雪要下,若是能扛过这次冷冬,身体便会彻底康健起来。”
卫骁点头,这些他都知道。胡郎中日日都要来把脉,今日卫骁是为了等着卫霖的消息才错过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务必要细细照料夫人,若是有不测,你就得给她陪葬,明白了么?”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若柳战战兢兢地称是。
卫骁挥手让她退下。
他转身,心里盘算着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周沅芷熬过寒冬。将屋顶上的卫宇唤下来,他决定亲自去街上采买。
卫府许久没有女人主家,周沅芷成日病着缠绵病榻,府中只有年迈的老管家在住持中馈,可他此刻正在荆州处理卫国公的葬礼。除了怕他的丫头下人,便是一帮子粗莽汉子,哪里懂得怎么住才舒服。
他刚跨出门,顿了一瞬,忽而想到一个人,那人是最会享受的主儿。
卫骁叹了口气。
真是……
他摸了摸下巴,心想,那昏迷的钱掌柜此时倒是能派上用场。
帖子刚上门,沈香龄还没焐热乎,卫府的马车就早已等在沈宅门口。沈香龄原以为这位侯爷是不会在沈宅虚与委蛇,必会让她前去卫府,便故意拿乔,未主动应允卫骁此事。
卫骁皱了皱眉,竟亲自登门去请沈香龄。
沈香龄站在门口颇有些扬眉吐气,引得卫骁嗤了一声。
“我们侯爷有请沈二姑娘去卫府一叙。”卫宇道。
卫骁背手立在马车旁,沈香龄对着他行礼后,带着昂扬的姿态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卫骁骑马在前开道,路上行人纷纷避让,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到了卫府。卫府位置很偏又依山而建,附近仅有几座零星的屋舍人家。
他仅在帖上写明请沈香龄一叙,却并未说所为何事。
直到踏入卫府大门,卫骁才边走边开口:“既然沈姑娘来了,我便废话不多说。沅芷受寒一直在榻上静养,虽无病症,但终日嗜睡,让我很是担忧。”
“胡郎中说,若是她能熬过此次寒冬,日后身子会越来越康健。卫府已许久未住过人,这次我们应当会留下久住。老管家不在,府内都是些汉子不知冷暖,便想请你来指点下该如何布置,方能让她住的舒服些。”
原是这样,她料到是与周沅芷有关,却未想到是为此事。
沈香龄挑眉,那找她确实是找对了人。
“侯爷有事相求,民女怎敢不尽心?何况沅芷与我已成手帕之交,我定会尽心竭力全侯爷的爱妻之心。”她眼珠一转,“不过……”
卫骁停步,侧身看她。
“不过嘛,侯爷求人办事倒是头一遭,民女若是做的好,不如侯爷允我个恩典如何?”
卫骁轻嗤一声,他自然知道沈香龄的秉性,必得问他讨要好处,他也清楚知道沈香龄会同他要什么。
“知道你求什么,先把事儿办好了再说吧。”他瞥了一眼沈香龄。心想,心想事未成便想空手套白狼?绝无可能。卫骁扶着腰间的大刀,大步向前。
沈香龄:“……”
啧,这幅做派,真是让人讨厌。
卫府内皆是黑漆印着泛着金亮的纹饰,雕梁画栋。未免黑色的底太沉闷,便用了大片的金去做配。偶有暗红色的柱子与吉兽摆件,尊贵至极的同时也透着股主人家不可一世的性格,威严倨傲。
沈香龄跟在后头,一到后院,卫骁的脚步都放轻了些。跟着卫骁的侍卫自然知晓沈香龄的身份,只是原在卫府留守的几个没见过。
他们皆是缄默行礼,卫骁随意摆手让他们退下。
屋内很静,跟着卫骁撩开屋内层层的轻纱帷幔,步入里间。脚底下是软和的地毯,踩上去不会有一丝声响。熏笼正在厅中烧得很旺,许是用的银丝碳,闻着并不呛人,外头还罩着个青铜鎏金的罩子。
难怪卫骁只是穿了件单薄的锦绣玄袍,沈香龄身上穿着夹袄,倒是隐隐有些发汗。
她跟着卫骁正想探头瞧一眼床上的光景,就被卫骁瞪着,让她离远些。
沈香龄:“……”
真小气,看都不让看。
她环视屋内,又站在卫骁身后,努力透过他胳膊间的缝隙,瞅见床上周沅芷闭目安稳的睡颜。
卫骁为她掖好被子,才带着沈香龄离开,将她迎到正厅。离开时若柳恰巧端着药回来,她照旧回禀着:“见过侯爷,今日夫人醒得早,同您用完早膳后还看了会儿书。侯爷走后夫人觉得困倦这才睡着了。”
她手上端着药,身后还有几个人下人拿着些药炉,提着篮子装着木炭。
卫骁吩咐:“嗯,将这些东西搬去隔壁厢房,等她醒了再生火给夫人喝药,别闹着她。”
若柳点头称是。
沈香龄闻言皱了皱眉头。
到了正厅,卫骁吩咐给沈香龄看茶。他大咧咧地坐下,一只手搭在桌上,下巴一仰,略带些骄傲来:“如何,可还有需要改进之处?”
“……”
沈香龄竟从中品出一丝较劲来?好似他想与沈香龄一比谁更周到的高低。她点头:“侯爷在男子之中倒是人中翘楚,对夫人可谓是用心至极。”
卫骁毫不谦虚:“那是当然,请你来,是想看看还无改进之处?谄媚之言就不必多说了。”他靠着椅背皱眉。
若是平日,卫骁许会说一句——少废话。但事关周沅芷,他还是颇为认真,难得耐下性子来说上几句人话。
沈香龄也是故意先夸上一句的,这才道:“这改进之处也有,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