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龄揣着伤心回到院子,院子里忍冬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埋头绣花,日光西斜,并未惊动到她。
今日跟着沈夫人与姐姐一起查账,她不愿让忍冬在外苦等,反正也是在自家宅子里,索性就打发她回屋去歇着,没让她跟着。
此刻,沈香龄不愿让忍冬察觉到自己的伤神,在月洞门外踟蹰片刻,转身又往宅子里的园子里去。宅子西北角离角门不远,花丛遍野的绿地上放着一架秋千。
她儿时经常同姐姐一起在此处玩耍。
沈香龄扶着秋千坐下,秋千是竹制的,现下已入冬摸着触手寒凉。她虽穿得暖和,已有薄薄的夹袄贴身,但坐下后也感受到了冬日的冷,只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这些,只是想寻找个僻静处独自呆着。
脚尖轻点,有些分量的秋千轻晃起来,她坐着出神,脑子里思绪纷飞,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不过几步开外,太湖石层层堆叠地伫立在宅中。冷风吹过,沈香龄闭上眼却不觉得自在,这阵风吹不动太湖石的假山,也不带走她自己,慢慢地,竟品出些悠长的孤独来。
不过须臾间,秋千突然停滞。沈香龄疑惑地抬头,还以为是哪个丫头找自己有事,就见沈馨宁站在秋千旁,她皱着眉,噙着眼里的水雾,一脸的担忧。
沈香龄挪动了下身子。
二人相顾无言,只是当沈馨宁张开双臂紧紧搂抱着沈香龄之时,沈香龄的手微微颤抖。分明心里对母亲的任何言语都已感到麻木,可眼睫轻眨,双眼瞬间通红,骤然间的委屈翻涌上来。
她将头抵在沈馨宁的肩头,抱着沈馨宁痛哭起来,竟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泣声阵阵,好一会儿才停下。
偶有下人经过只觑了几眼都不敢再窥探。
沈馨宁的手轻轻地拍在沈香龄的肩上,她脚尖点地,让秋千轻轻晃动,片刻后,沈香龄将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心下只觉得舒爽许多。她拿出帕子拭泪,忍不住擤了个大鼻涕。
沈馨宁见状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帕子也递给了过去。
“好多了?”
“嗯,好多了。”
她接过手帕擦鼻子,说话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带着股撒娇的意味。将帕子攥在手心,她扑上去搂住沈馨宁,继续窝在沈馨宁的肩头,两个眼睛忽闪忽闪的,比之方才的黯淡,此刻倒是灵动许多。
“现下日头虽大,终究已入了冬,在这儿久坐是要着凉。我来时吩咐小厨房热了一碗姜汤,回去你记得喝,好暖一暖身子,驱驱寒气。”
见她眼尾泛红,鼻头红红好不可怜,沈馨宁心疼地捏了下她的脸。
“记住了吗?”
“这么可怜,这幅模样若是让你的好情郎瞧见,怕不得咒死我们沈家?”
长姐分明是在故意打趣自己,沈香龄无奈地笑:“怎么会…”她垂着眼睑,突然想到什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察觉出她犹豫的神色,沈馨宁忙问:“怎么了?是有话要同我说?”语气中竟有些紧张和忐忑。
沈香龄含糊道:“长姐,若是我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此事唯有我知道是对的,旁人不知真假……”她顿住,不止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你知晓是对的,去做就是,何须在意旁人。”沈馨宁立即接话道。
沈香龄嗫喏着:“那是因为……旁人未必能理解?我不知该如何说,我就是……”
“你害怕吗?”沈馨宁追问着,“是害怕自己选错,还是怕旁人的非议?”
沈香龄想了想,似乎都不是。她说:“我是怕此事了结,却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听罢,沈馨宁沉思片刻。她不知沈香龄所遇何事,这丫头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既沈香龄不愿明说,自己也不会硬要问个明白。
只是忽然想起沈香龄幼时起过的誓。
当时整个六安城,但凡是知晓的,都把沈香龄的起誓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她却真心地盼望自己的妹妹能完成她终生的夙愿。
“香龄,既然真相是对的,你又选对了,自然就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是真的担心,不妨想想最坏的结局会失去什么。失去的,会比真相与你的选择更重要么?”
再坏的结局……再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退亲,被外人误解、非议。至于谢钰,不论结局如何,最后都是属于她的。这样一想于自己而言,除了些外人的闲言碎语之外,自己竟没有失去什么。
沈香龄煞时顿悟。
她先前还带着些许不确定,那些急着要替谢钰周旋的心思,此刻都沉淀下来。之前直觉谢钰是在意气用事,可最坏也不过如此,那便听他的,再等上一等又何妨。
想通了,她用力地点头,像是定下了心。
“香龄知道了。”
沈馨宁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还以为她会接着说些关于母亲的言语,什么都好。可她痛哭一场,事情就仿佛过去了,竟一点心思都不放在母亲身上,也不知是该替母亲庆幸还是该伤心。
庆幸香龄是个不记仇的,却也失落得想,怕是母亲早已在香龄心里少了分量,连一句埋怨都落不上。
她到底是不好再劝什么,一边是她疼爱的妹妹,一边是从小对自己寄予厚望,待她极好的母亲。沈馨宁没得选,只得两手紧紧攒着,哪个都不愿放开。
冬日里在外终归坐不久,二人携手回了后院。
沈馨宁心思都在商行,在女红上没有下过多少功夫。但遇到好东西,都会往沈香龄的院子里送,她前几日得了几匹鲜亮颜色的布,还有冬日里的兔毛狐毛,于是找绣娘做了几件时兴的衣裳。
刚巧今日得空,便顺路去了沈香龄的院子,让她穿上看看贴身与否。
这一试就试到了傍晚,沈香龄也好似全然忘却白日里的争吵,她提着裙摆转圈。
“长姐眼光真好,这匹布油光水滑的,在冬日里瞧着鲜亮,也能褪掉些冬日的苦闷。”
沈馨宁端详着点头,这一身是最衬香龄的。
“是啊,颜色也极衬你。”
鹅黄色的上衣陪着降红色的袄裙,红红火火、明艳照人。
窗外夜色渐浓,沈馨宁收回目光:“前不久父亲带着几位伯父组了个商队去走商。我明日得去商行把账目盘算一下,看父亲支了多少银钱和香料作物,今日就到这儿吧。”
她有正事,沈香龄自是不会再劝她久留,送她出了院子。待沈馨宁身影消失在廊角,沈香龄的笑就骤然落下,她扶着门框,眼里的忧愁煞时笼罩回来。
忍冬察觉到:“姑娘?怎么忽然不高兴了?”她扶着沈香龄回屋。
沈香龄抿唇轻笑着,眼神却空空的:“怎么会不高兴?”
长姐在百忙之中都抽空哄了她半日。
她不敢再提一句母亲,左不过是担心触到她的痛处。无法开口劝慰自己,也是因长姐说不出一点母亲的不是来,却也不觉得母亲做的对,实为两难。
沈香龄心里清楚,她也极其懂事,装作不知,省去在长姐面前责备母亲的言语。
她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累了,有些乏了。沈香龄依着靠枕坐下,忍冬去唤人传晚膳。她定定地瞧着桌上的烛光,不禁想,谢钰也是同自己一样么?
只能一味地等、等、等……可她终归觉得太慢,如今日般光景若是再来几回,沈香龄不知自己能不能受得住。
她盼望着终有一日能离开沈府,想着同母亲离得远些,兴许就不会被轻易的伤到。届时十天半月再回宅中探望,母女情分也许会有所回转。
而谢钰也等着一举夺魁,欲找回自己被迫忘却的姓氏。
她有长姐,有胞弟,有忍冬,她们都舍不得自己失落太久。
可他的郁结又该向谁排解?
这几日只管吃喝玩乐,自己竟未察觉到。她骤然顿悟,疮口若是闷久了怕是会蓄脓,不如一刀扎下去,反而好得会更快些。
现下已近腊月,离会试还差两月,殿试在三月。到时谢钰上殿,单凭字迹记忆当不得什么证据。若是自己能从冒充之人身边找出些猫腻来,岂不是能增添些把握?
这个念头一起,方才被按下不动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恨不得立时动手。
“我写封信,稍后让门口的耳报神送到会馆去。”
“是。”忍冬应声研墨。
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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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