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卫世子来了。”
“什么?那个邪公怎么来六安城了?”
“谁清楚……”
几位大臣刚巧从皇上的书房出来就撞见了冷面煞神卫骁,他板着一张脸定定地扫过众人,他看得仔仔细细,脸上却一丝波动,仿若站在他面前的皆是一群死人。
卫世子一一将他们的神色收拢在心里,谢非池经过后同他点头示意,算是见礼。几位大人之中唯有鱼大人停下脚步,主动同他打了声招呼。
“卫世子好。”
“见过各位大人。”
“是卫骁啊,你怎么从荆州来六安了?可是出了何事?”
不外乎鱼大人这样开口。
自卫国公留守荆州后,就已打定主意再不来都城。这里尔虞我诈,他又性子暴烈直接,自己的后人皆一脉相承,故而也同太上皇打过招呼说是荆州养人,替先帝驻守,如无意料再也不会来六安搅弄浑水。
卫国公向来直接,太上皇也知晓,再三劝解无果,只得无奈地同他痛饮一场放他离开。
卫骁摇头不语,他一身劲装包裹着精壮的身躯,不似城中人长袍加身。
袖子由上好的牛皮制成皮革裹住,脚上踩着黑色的长靴走动间有银光流转,内敛又奢华。他竖着冠,长发微微一荡,整个人意气风发。
“见过鱼大人。我递了请安帖子给皇上,皇上便唤我来城内一叙。”
“这样……”几位大人心道哪儿会有这么简单,可也不归他们细问。这个意思不就是皇上与他的私事么?“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你若是在六安城久留,可千万要记得来找我喝酒。”
卫骁点头称好。
几位大人离开,卫骁转头抱臂远望,只觉得情况有些糟糕,这些老古板掩饰的太好,见到他皆是一派惊讶,并无惊慌之意。
他停得有些久,内侍在一旁轻轻地问:“世子,皇上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书房里皇上正提袖写字,一字写完,他接过内侍递的茶。有些累得转了转手腕。内侍端着托盘,体贴问道:“皇上都已处理了一上午的折子,可要小人帮您按按肩松快一番?”
皇上没有应允,也未将桌上的圣旨合起来。
这可是他登上帝位后第一个亲手书写的旨意,并未让其他人代为。这也是方才皇上与几位老臣舌战后的结果。桌上早已备好玉玺,皇上吩咐着:“盖印吧。”
“是。”
内侍垂首,并不乱瞟,盖印之时上头的字就自然显露在眼前,并不需要他刻意去窥视。圣旨上废除先帝先前所定律法,从圣旨下达之日起,所有从商之人及其子弟不得参与科举。
有些大臣劝阻皇上不要更改此法,不日后就要举行会试。此举无外乎是彻底断了已考上且是商人身份的举子,他们的官场之路,这么多年寒窗算是白读了。
可皇上却分毫不让,此次贪污之案满门抄斩了近十几户的人家。正是这些人里有许多从商之辈,并非皇商却擅用皇上的商船及水路河道。范围之广,令人发指。
贪污了近千万两的数额,更不要说他们从中兜售商品得到的便利,以兜售的货物获取的利润,直接充实国库近一亿的银子。
皇上开口了,这又是明摆着的事实,众人不好反驳。皇上虽年轻,但大家都已知晓这位皇上的习惯,常常是掌握切实的证据再下旨意,是为名正言顺。
例如上次砍了通政使的权力,交给了身边近臣内侍打理,却又让人无从争辩。
几位大臣不言,皇上稍退一步说本次考上的就止步于举人,按照寻常的待遇安排官职,但再不能参加会试。皇上退了一步,众人不好再苛责什么,以防被其他人扣上帽子。
内侍稳稳地按下玉玺,紧接着收拢在盒子里放好。
“回皇上,印好了。”
“拿下去吧。让门下省通知中书令,向各地发放,即可生效。”
“是。”
这一张圣旨不知让多少人的当官之梦破碎,但这并不是内侍需要考量的。
皇上年轻且懂制衡之术,他们内侍没有子孙后代,又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无身世仰仗,还割了子孙根得众人唾弃。皇上的权力越大,他们的权力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内侍刚走,卫世子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被传唤进屋。他跪拜行礼,皇上让他平身。
二人已是许久未见,说是生疏都不为过。
卫骁并不是个婉转啰嗦之人,与皇上简单寒暄几句后,他趴在地上直言道:“皇上,卫国公已逝,臣是特来六安送讣告的。”
“什么?”皇上将手按在桌边一愣,有些不可置信,“怎会如此突然?朕不久前才收到过卫国公送来的瓜果,也不过才几月的功夫。”
卫骁神色漠然话却说得略带磕绊:“回皇上,卫国公身子康健,平日里也不沉溺**安逸。每日都会早起打拳,并不是寿终正寝亦或是患病离世,而是被他人暗杀毒害!这也是臣未在帖子上写明缘由的原因,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臣。”
皇上闻言立马起身,他拧着眉头,一只手搭在桌上,从神色露出少有的困惑。
“卫国公既然是被他人暗害,那定是要彻查的。你还不快起身与朕好好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真是有幕后之人指使,朕自会替你做主。”
听到皇上开口应承,卫骁才起身将怀中早已写好的卷宗、验尸的折子与包裹着红菇碎屑的布一一呈给皇上,并把卫府内发生的事都禀明。
他如此信任皇上,盖因皇上从小就是明辨是非之人。他是六皇子,但为何是由他登上帝位,受众人拥趸,也是有缘由的。
皇上并不会被私情困扰,还能行事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从不死板迂腐,事事都能处理得妥帖和善,尽管偶尔骨子里的刚正不阿会显出有些不近人情,但能令其余人都信服不已。
后又因宫学聚集了中央五品以上大官的儿女,当时六皇子年幼,其他皇子都已年长并不参与其中,因此他也靠着此次经历,拉动了许多人脉,与他们都相交甚好。
先帝许是幼年得子的缘故,很是疼爱六皇子。又因早年丧母,近乎是在先帝身边亲自教导长大。故而未受到大家强烈的立储阻拦。
要说其他皇子是否有不甘心,自然是有的。
先帝虽骄奢淫逸,但料理政事却很卓越,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尽管边境有过几年战乱,大周有过摇摇欲坠之势,但先帝也能将大周局势稳住,之后一如既往的好好享乐。
在皇子们常常想要翻出乱子之时,念头初萌就会早早被先帝扑灭。
先帝执意立六皇子为太子,并非一时兴起。
在宫学,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六皇子深受大家喜爱。三师三公无一不赞叹其课业,君子六艺皆是样样出头,其才情卓越都是被众人明晃晃看在眼里的。
卫骁低着头将事说尽,掩去关于沈香龄的部分,只说查到暗杀之人来自无双城,犯人亲口承认后就被灭口。他道:“臣怀疑此事同无双城逃不了干系。”
无双城……
皇上听他说完,命令站在外头的内侍给卫世子上了一杯茶。
趁着内侍端茶之时,他定定地坐着打量卫骁片刻,一双眼眸黢黑深不见底,人仿佛静止一般地被定住。在卫骁即将被皇上盯得不耐之时,才有了些动作。
皇上食指轻点桌面。
“既已身死也做了验尸,留下了证据,便不好再停灵,以免饶了国公清净,还是尽早下土为安才好。只是调查一事不好兴师动众,就像你所说,这些都是一些人证,直接干系的物证近无,若是真要查无双城,怕是很难服众。”
卫骁并未将香料告知于皇上,一是对沈香龄有所疑虑,她确实是毫无动机。沅芷对沈香龄颇为亲近,他不愿让沅芷伤心动气,毁了将养好的身子。二是他担心皇上会让朝中之人插手,打草惊蛇,到时就更不便追查真凶。
“这无双城朕也有所耳闻,实在是奢侈□□。是父皇在时,专门给父皇供奇异珍宝各色美人之处,自然也得父皇深爱。父皇丧期才过,朕也不好多说什么。”
卫骁捏着拳。
原来如此!无双城同先帝还有这般深的渊源?
“不如…这样,朕给你大理寺少卿的令牌,特许你有亲查此案的权力,只不过有一点你定得做到——莫要太张扬。”
卫骁抬头:“这是自然,事关祖父…“他似乎是觉得称呼拗口含糊着,“臣请皇上放心。”
“还有——将你所写的卷宗及其证据撰写好上交给大理寺存档,朕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你‘仗势欺人’的非议。此案相关的,若是有了新的证据定要亲自来向朕禀报。明白了么?”
卫骁提起衣摆跪下行礼。
他此次前来也是有三成在赌。
无双城幕后之人甚是诡谲,无人知晓。越是掩饰就越是牵连至深,若是皇上不愿调查企图遮盖,那必定也有所瓜葛。可今日皇上却直言同先帝有瓜葛,但他仍就可以应允卫骁调查。
不管皇上背后有其他深意,卫骁都很感激。
“多谢皇上,臣遵旨。”
皇宫很大,若是从南门一刻不停地走到北门就需半日。圣旨一下却也只需半日,近乎六安城中都传遍了。沈夫人高坐厅堂神色却有些痛苦,她捏着眉头,索性将账目丢到了桌上。
“真是……”
沈馨宁轻叹一声,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温柔劝道:“母亲若是嫌瞧着眼花,便先歇歇。年末我与香龄一起盘算账目就是,母亲您也好少费些心。”
桌上杂乱,纸墨笔砚除外,算盘账本间还有放了个瓷盘,沈香龄捏着桂花糕咬了一口。
“是啊母亲,已过半日,账目也不是一日就能算完的。”
二人的宽慰并无多大用处,沈夫人撑着桌子支着额头,她摇头:“哪里是烦这些账目,是你弟弟——这下可好,算是彻底称了他的心意!”
“我早就同他说过,让他孳孳不倦,早日科举。指不定哪日这律法就被改了。你们看看,才不过半日的光景,我们家怕是以后再无法有能入仕途之人,可惜啊…”沈夫人鲜少露出忧愁,向来飞扬的凤眼此刻低垂沮丧,因抬眉苦恼额头显了几道横纹。
听罢,沈馨宁微张嘴,实在不知如何安慰。这谁能料到律法会更改?再者是皇上要改,谁敢置喙?便不再言语。
她想,沈明喆即便是再努力,连丙末都难上榜,也只有母亲不肯放弃。
沈香龄一块桂花糕吃完,她饮了口茶:“母亲莫要烦闷了。就算沈明喆不考取功名,也得在书院读满九年才行。我们女儿家读书也不为做官,不也得踏踏实实地读满么?反正家里有银钱可以供得起,多读书总没坏处。”
见她又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姿态悠闲,沈夫人心里骤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能同你弟弟比么?他是男子,若是不能入朝为官,要他有什么用!!”
“?”
沈香龄被母亲的骤然厉斥之语惊到。
沈夫人言毕用拇指顶着额头,已然是气极。
见状,沈香龄赶忙擦了下手,微努着嘴,尽力地压下委屈,说着好听的:“母亲想了半日,头该痛了。弟弟读书再不济,回府来我教他看账目,姐姐教他打理铺子,怎么着都不会差的。”
沈馨宁放下手中账本,她抬手,本想让香龄别再开口,却已拦不住沈夫人的厉声直言。
“不会差?”沈夫人猛地放下手,轻嗤一声,“你日日过得快活,今日游街,明日打马。可知那城中多少人在背地里看不起我们?你瞧瞧那日办个生辰宴,连那小小的内侍——他才几品!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们沈家富贵在天,便是来个侯爷都未必比得上,却硬生生让他在我们面前狗仗人势。”
“幸好、幸好你还攀上了个谢钰!不会差?若是没有谢钰,你且说那日我们该如何自处!你说得倒是轻巧!”
沈香龄皱着眉,她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挺直身子一脸困顿。实在不明就里,母亲这般心火究竟从何而来,自己明明只是想宽慰一下她。
“母亲你……”
沈夫人再次打断:“我早就劝过你,早早为妾嫁入谢府,便不用再等先帝新丧,刚入新丧谢钰就出门游历。婚事竟推到明年,整个城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人人都说商人低贱,可不知我们过得比他们有多好!你是享了福,一句不会差惹得你弟弟、你姐姐和我,被多少人的口舌扰过!?”
言至于此,沈香龄霍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瓷盘,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顷刻间,她眼中就已模糊一片。虽已同沈夫人争吵过数次,也多次安慰自己,早已习惯不必在意。可当母亲刺耳的XX扑面而来,她筑起的心墙再次坍塌。她明明是好心关切,为何母亲还要咄咄逼人,伤她至此?
她以好言报之,可母亲总是像个无尽的黑洞只管吸纳她的热切与关爱,却吝于给予对她付出哪怕一丁点的耐心。
沈香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泪水止不住地从脸上滑落。沈馨宁赶忙上前想要安抚,却被她坚定地推开。
沈夫人见状拍了下桌子:“让她说!我看她今日是想翻了天不成!前些日子让她跑了,怎么?今日也要走!?”
“我走?我凭什么走!”沈香龄哽咽一瞬,赶忙吞咽着,将满满的委屈忍下。她硬生生忍住破碎的声音,直直地向沈夫人发出诘问。“商人难道不下贱么?”
“母亲你身上的这件衣裳不知是多少绣娘绣瞎了眼的杰作,你每日膳食是厨娘天还未亮就备好的,论起用的住的,他们哪一个人不比你的日子过得辛苦?”她攥紧拳头,“在外头田地里,多少人种了粮食下地,累断了腰才能一年挣得二两银子。”
“母亲你日日点着炭盆,又可知这炭是多少人寒冬腊月砍树烧出来的!又沾了多少人的血!而你只需要在家里拨拨算盘,在各位大人和同僚的饭桌上说几句好话,一买一卖就能得多少银子!”
“大儒曾言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事乱。士农工商本没有高低贵贱之意,好观凶饥,审国变,察其四时而监其乡之货。”
“是这世上的人心可恶,要分出个高下来显得自己尊贵。”
“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人又凭什么看得起你?!你说委屈,那内侍难道是自己长着腿跑到宴上来的么?你办宴真的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笼络宾客,宴请官员笼络人脉的么?”
“世人所说商人善攀高结贵,阿谀奉承,敢问又有哪一桩冤了你!”
她字字珠玑,沈夫人站起身,额上的青筋凸起,一只手指着沈香龄不住地点头,气急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沈馨宁左右徘徊,赶忙拍着沈夫人的背。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我们……”
“好呀,真好!”沈夫人她推开沈馨宁,鼓起掌,“看看!看看!这就是我沈家养出来的好女儿!我送你去读书,你倒头来痛骂父母,说我、我攀高结贵,阿谀奉承。怎么?少了你的一口吃的?你又脱得了干系,干净起来了?!”
“我是不干净,但我不委屈!也不从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沈香龄擦了擦眼泪,她苦笑着,“我当然脱得了干系。母亲,你给的例钱,每一份每一毫我都已存好。若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还于你!”
“我多久没向账房要过银子,我院子里的每一分钱都是从我账上所出,你日日翻看账目,不会不知道吧?”
这沈夫人自然知晓,她沉默不语。
闻言,沈馨宁是彻底楞在原地,她搂着沈夫人,素来沉稳的脸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母亲,香龄说得可是真的?你,你早已知道怎么…?”
只是沈夫人微敛着凤眼,睨出一声笑来:“我哪里知道她从何处得来的银子。”
沈馨宁一下子松开手,被沈夫人言语中的贬低气愤:“母亲怎么这般说话!那自然是香龄挣的!”
心早就痛得千疮百孔,也不差沈夫人插入的这一针。沈香龄深吸一口气,她的心绪缓和下来,眼中已没了泪,只通红着一双眼。
因哭得太急,沈香龄的眼尾脸颊都泛着仿佛在冬日里才会被冻伤的红痕:“母亲自然以为是谢钰补贴的我。”
“院子里过得多好我知晓,下人们也知晓,他们嚼舌根我不在意。母亲掌家多年,自然算的清楚,这十来年白得的好处有多大,自然不会吭声。”说完,沈香龄冷笑一声。
“……”
这话倒是戳中了沈夫人的肺管子,她捂着胸口。
“怎么?吃穿用度不是沈府所出,你就能离得开沈府?你要真算,那十月怀胎你又如何去算?!”
“母亲!!”沈馨宁急了,她第一次发出急色之音,忙抓紧沈夫人的手。焦急地劝着“母亲你现下在气口上,还是少言吧,真要逼得香龄似哪吒般刮骨割肉么!!”
闻言,沈夫人抿着唇,却不肯低头。
“母亲,难道我与你之间,我们母女二人之间只剩下一笔笔明算的恩与怨,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了吗?”
她从不认为母亲不专于后院是件错事。
只是想让母亲在繁忙之时,能关怀一句长姐时,也能顺势关心下自己。让母亲在自己归来之时,也能道一句辛苦,说一句心疼。而不总是批评与谩骂。
当母亲在抉择家里的轻重之时,能偶尔选择偏爱自己。哪怕只有一次。
她不妒忌母亲看重姐姐,也不怨恨母亲疼爱弟弟,只是他们的存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她是不被爱的那一个。沈香龄一直信奉钱用来过活,爱用来养人。
当两者相反而行,得到的就是苦痛。
可现下她连一句索要之言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她已然二十,并不是十三、五六,也并不似孩童。若是再说此等矫情之语,同母亲讨要对子女的爱来,显得格外幼稚与好笑。
诚然自己并未吃苦,甚至可以说一辈子衣食无忧,她也认可自己过得快活,已然是得到了九分的幸福。她巴巴地期盼着最后一分,可事实却不如自己所愿,不得不承认,这一分终归是再也得不到了。
既已错过说稚嫩之语的年纪,错过了要求疼爱的时机,又能如何再开口去向母亲索要来补救?纵使再补救,也无法弥补往日期盼的心境。
只是徒增笑话。
沈香龄无谓地轻笑一声,她垂着眼帘,手掌拂过黏湿的脸,此刻竟一丝泪也流不出。言毕,她缓缓行礼果决地离开。
她的背影让沈馨宁不禁有些心酸,却无法开口阻拦,只得垂手站在原地。沈馨宁甚少哭,此刻也不免替香龄感到委屈。
“我知母亲用心为我们子女三人筹划,可母亲你是不是太委屈香龄了……她分明是最爱你的孩子。”说完哽咽了一阵,“你这般、这般……”她说不出责备之言,只道,“香龄是嫁出去了,可她依然是您的女儿啊!难道嫁出去了这辈子便不再相见了吗?”
“你纵然再不喜香龄,那依香龄所言,也得竭泽而渔吧?”
说完,只觉得母亲是无可救药,她摇着头,盯着沈夫人微微抬起下巴,依然是一贯冷漠的面容,倔强又倨傲。沈馨宁不知如何再开口,恐伤了母亲的心,毕竟,这是从小就疼爱她、看重她的母亲,只得追向沈香龄。
……
……
沈夫人趁她离开后才长吁一口气,踉跄一步,堪堪扶稳桌沿坐下。屋外有下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进屋想要行礼,沈夫人抬手闭眼,一个干脆的手势便令他们噤声退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下人便小心地蹲下收拾起地上破碎的瓷盘。
她扶着额头瞧地,只觉得今日真是着了魔,许是头痛才惹得她脾气大涨。
话赶着话,竟说得比从前还过分。
想到这儿,一抹后悔涌上心头。沈夫人闭上眼,胳膊支着桌子,她想,定是那日瞧见她与谢钰争吵,今日又遇到沈明喆之事因此心中不安,这才一时冲动失了分寸。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她叹了口气,缓缓地拭掉眼尾那不易察觉的泪,许是下定决心放纵沈香龄去谢府之时就踏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