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妆 第36章 又是故人

又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动静比一刻前还要大上几分。

皇后惧怕的埋头哽咽片刻，等着声响过后再抬头时，御案之上已经空空如也。

皇帝气得倚在龙椅之上，面上是不可阻挡的怒意，开口却是虚弱无力：“接着说！”

皇后面色为难，只得接着讲：“母后当场便被气晕了过去，臣只得带着一行人去了朝阳宫。臣妾本以为公主定是有什么委屈，想着必不能让她受委屈。可等臣妾问起公主，她却只知道嘤嘤哭个不停。臣妾和太后一心为了皇家体面，只想悄无声息掩下这桩皇室丑闻，臣妾便做主悄悄处理了那两名美婢还有旁观的宫人，其后便将事情交由赵贵妃和长公主自行去处理，两人也答应要做儿女亲家。”

她忆起宫宴上的往事，也触发了些难过的回忆，眼泪更是不断。

“臣妾与太后皆是一片好意，怎料第二日便爆发了宫中命案，现实臣妾失了亲人，后头长公主府也突蒙大难。臣妾将心比心，又怎好再逼迫长公主？”说到此处，她又抬起手中丝帕抹泪，委屈道：“哪知，臣妾对长公主的一时体谅，竟让事情发展至此啊，臣妾也是后悔不迭。”

伴随着一阵恸哭，皇后伏地，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她将事情的全貌都都丢给了皇帝，让他自去消化着。

宫宴之事，又有太后坐镇，怎么可能有假。皇帝心里明白得很。

这件事情的源头，一边是他疼了十几年的爱女，一边是他刚失了丈夫的妹妹，他竟不知该对谁发火。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神情，还算温和的挥手让皇后先下去：“这回委屈了你，朕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吧，我明日再去长乐宫看你。”

这一番劝慰让皇后还算满意，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捏着丝绢拭泪。“臣妾告退。”

待皇后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帝的语气刹时变了：“去把赵贵妃和大公主给朕带过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赵贵妃与大公主姗姗来迟。

一进殿门，两人便自觉跪下，赵贵妃默默垂泪，端的是姿态可怜之态。

大公主甫一跪下便喊冤：“父皇，女儿是被人陷害的。”

从皇帝的视角看来，楚媚脸上此刻的神情，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过了这么久，皇帝已经稍稍冷静下来。

他抑制着怒气隐而不发，还算平静的问她：“哦？那你说说是谁害你？”

大公主正等着皇帝这一问，立时便道：“是陆临渊的夫人梅莘，是她害我的。”

若是皇帝愿为她讨回公道，杀了梅莘，再将她嫁给陆临渊那便是再好不过。

皇帝面上神色仍旧不显，又问她：“你说是陆梅氏害你，可是她初次进宫，又没有三头六臂，是怎么隔着你身边前呼后拥的侍从害的你？”

不过是一届六品侍郎的夫人，独自一人进宫参加宫宴，如何能在宫中算计了金尊玉贵，仆从围绕的大公主？

楚弘一问便问到了薄媚的痛楚，赵贵妃察觉到不妥，转头暗中给大公主使着眼色。

大公主知道自己不能说将实情说出来，便撒谎道：“父皇，父皇你想想，女儿只与她有怨，不是她是谁，谁知道宫中是不是有人暗中帮她呢？”

皇帝顺着她的话问：“那你觉得是何人帮她？”

薄媚见皇帝面色有所松动，毫不犹豫的道：“皇后娘娘在宫中行事方便，且她向来与母妃不睦，就算是帮了那梅莘暗害女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皇帝点头，面色变得慈和了许多，又问她：“若一切真如你所言，你想如何处置那陆梅氏？”

薄媚闻言，面色突然一喜。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能达到目的，也并非像母妃所说的那么难。

她昂着头，脆声道：“父皇，那梅莘如此算计女儿，您定要将她赐死，不止如此，还要让她五马分尸。此事陆家也有罪，父皇便可顺势以此事威胁陆临渊，让他娶我，料他也不敢拒绝，否则便可屠他陆氏满门。”

她话中的嚣张跋扈之意，竟毫不做掩饰。言谈之间竟轻易定了陆氏满门的生死，仿佛像是宰鸡宰鸭一般的轻易。

楚弘这才发现，他的女儿，兴许比他自己还要狠戾上得多。算计不成，随口便要屠人满门，她的胃口什么时候这般大了？

心里**大，计谋却如此粗劣，可谓是又贪又蠢。

他的脸色蓦的冷淡下来，沉声道：“原来这便是你的目的，将罪行强加在陆临渊的夫人身上，这样便能强逼他娶你，还能借此将皇后拉下水。”

一旁还在嘤嘤哭泣的赵贵妃心中咯噔一声。

她察觉到事情的走向，并不如她们母女所预料，可是她此刻除了疯狂的给女儿使眼色，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薄媚有些这时也后知后觉，发现皇帝的脸色不对，疑惑问：“父皇？您这是何意？”

皇帝盯着薄媚的脸，定定的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说皇后一心害你，那朕问你，她为何要冒着被朕误会的风险，在瑶云阁为你担下有孕的名声？”

见楚媚答不上来，他接着又问：“你口口声声说皇后害你，那在宫宴事发之后，她为什么要替你瞒下，为你处理知情的宫人，数月过去守口如瓶，就连在朕面前也未曾透露半句？”

楚媚还是答不上来。

“直到今日事发，她才对朕道出缘由。方才朕已派人问过太后，皇后所言一句不假，半分也未冤枉过你！”

薄媚自然也答不上来。

可她仍是嘴硬道：“皇后自然有所图谋，难道她还会为女儿好吗？”

皇帝失了耐心，厉色呵斥她：“她是你的嫡母，为何不能对你好？”

薄媚此刻满心的怨怼，什么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她是一样都顾不得。

“她向来看不惯母妃比她更得父皇宠爱，三皇兄在朝中也比她的儿子更得人心，时时盯着我们母子的错处，自然不会放过所有机会陷害我。”

她语中凿凿，径自反驳着皇帝的话，口中提到自己的嫡母，甚至颇为轻蔑。

这份轻视，让皇帝暗自心惊。

看着楚媚傲慢挺着的下巴，见她眼中仿若洞悉一切的自满，斥责她的**竟蓦的消失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赵贵妃见状，竟觉得整个背心都凉透了。

楚弘嫌恶的挥了挥手，驱赶道：“下去吧，朕不想再听你强词夺理，这些年是朕将你们母女宠得太过，你们才会半分不将皇后放在眼中。”

为了私欲半分不顾皇家体面，手段低劣暗害朝臣之妻。陆家并非软弱可欺之辈，若是此事败落，那天下人会怎样耻笑他这个皇帝？怎样耻笑皇家？

赵贵妃一听此话，心如死灰，哭得更加厉害。若说方才是装的，这会儿便是真情实意。

可皇帝已经没了耐心，只挥手向外了一声：“德广，带她们下去。”

大公主的心思，明眼人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陆临渊与梅莘自然也是。

陆临渊很少表现对人的嫌恶，这回却没有收敛，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飞过的蚊子。

梅莘知道他恶心坏了，便是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大公主这法子膈应人，更别说他了。

她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在药房里发现的，有人留了字条说是给你的。”

陆临渊将自己从被算计的烦躁中抽离出来，展开信封。

竟然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这是？”

梅莘疑惑启唇，转头看陆临渊脸色十分不好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画像虽并未精心雕琢，却也看得出来那人很美。

他楞楞的看着画像，如失了神般呢喃道：“这是我姑姑。”

这头梅莘的疑惑方才解开了，他又自顾自的否定道：“不对，这与我姑姑只有八成像。”

梅莘也不明白了。“那她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陆临渊脑中闪过很多事，从姜家发生的祸事，到顾家的惨案。

半晌后，他如获至宝的捧着画像，笑了出来。

“是我姑姑的女儿，是姜芷。她一定还活着。”

梅莘在一旁干站着，一时也没有听明白。

许多事情都发生在她来到陆家之前，姜家她虽然有所耳闻，但姜家的事情比顾家的惨案还要早上几年发生，她是不清楚的。

陆临渊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捧着画像并未松手，也没有顾及到她的满腹疑惑。

梅莘这才发现，从前的自己还真是自满得很。

她本以为自己很早便走进了他的生命，两人作为大夫与病人已经相处了数年。她对他的许多习惯了如指掌，还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来了洛阳，他的计划在顺利的进行着，她为他高兴，也渐渐对从前的想法不再深信不疑。

先有晏菀，现在又出现了这位姜芷，都是她意料之外的人。

两人的关系从上回争执后便仿佛陷入了停滞，这段时日也并未有多少缓和，他不请，她便不来。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他和她，未来都会有良人相伴。他终究会做回顾宴，会娶妻生子，延续顾家门庭。

而她，也有可能会遇到相伴一生的人，为他生儿育女。也许他们还会回到药王谷。

没有遇到他之前，她对未来的想象本就是这样的。

梅莘越发的明白，她的存在对他而言也许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于她而言，他也是。

他的计划顺利，她便可以为父亲报仇。而她能做的，只有为他解毒，保住他的性命。

晏菀上回带来的毒源，让她有了些头绪，想来不久后，他便有救了。

待为他解了毒，两人之间便都自由了。

梅莘想到这里，呼吸一滞。

她蓦的抬眼，眼前竟一片黑暗，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自顾自的走回药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