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天朗气清,南风一级,湿度86%正好是令人肌肤舒适松缓的程度。
在拍摄初期原本并未决定有此日程,是制作的宣传成片反响效果很好且令市里领导都很满意,正好借着前段时间地震一事振奋人心才想着要配音,每人都有台词。为了避免大家都在这里等着,录音从上午十点就开始每人按着自己排好的时间表提前半小时对稿子练习到就可以。录音开始进行相对来讲是比较顺利的,尤其是于现场拍摄那天的开场相比不知道是顺利了多少倍。当然此事是指导后期配音的老师所不知道的,只是出演者有深刻的感受不到,有些播音主持人甚至是不到十分钟就顺利完成收工离开。
下午五点中,旭日镶嵌在重叠云层中渐染成一片赤色。清风徐徐,余晖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何许一身迷彩训练服脚踩着黑靴从吉普车上跳下,随着他的动作空气浮动着一层淡薄的浮尘,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从训练场摸爬打滚出来的模样,抿紧着唇动手解开皮带扔在座位上后一把将车门甩上,边走边解开衣扣臂膀微微伸展瞬间外套已被他挽在手上,一路上箭步流星地赶到了录音室。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录音室比他想象的还要安静,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连语气也温和许多。
“何队长?”
“嗯。”
见何队手拎着外套一副明显从结束训练的匆忙模样,导演助理指了指他身后的转椅,“何队长,你后面的椅子可以放衣服。这位是指导老师..张老师!”
“好的,谢谢。张老师,您好!”衣服放好之后何许依旧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导演助理耐心的指导下他大抵清楚了些,虽然不是很具体,一知半解地进了隔离室。一整面隔音效果极好的透明玻璃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刹那间何许有片刻的晃神,不明显亦不被人察觉被他毫无痕迹地掩饰了过去。
“何队长,咱们先按照你现在的情绪试一下,你先感受感受。咱们之后再看看要如何调整!”
相比而言何许的台词算是比较多的,因为军人角色全由他一人饰演完成,自然后期配音的地方就比别人多了两三处,包括台词也是。
虽然何许迟到拖延了好几个小时,好在有人来得比他早也就正好接上,也并未怎么耽搁配音进度。只是,他的情绪不到位,甚至竟然在配音过程中公然走神,这让录制进度开展地有些困难。
最后两个画面。其中一个是因挣扎求救摔倒在地上受伤的人此刻正衣衫散乱趴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向来救自己的人,他低头看着她说着,“别怕。”第二个画面是紧接着上一镜头,他们并肩走在晨曦初现的山林间,他将自己的衣服递给身旁的人。简单的两字他不是错过太快就是台面总是恰如其分地错过节奏,或许有一部份是因为画面出现时间短暂,他把握不好。在这两个字超过十次后他主动取下挂耳式头麦。
“何队长,你先休息一会儿。下一位...柏水接上。”
指导老师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开口让在工作室里到了有一会儿的柏水接上。在何许刚进隔离室的时候柏水正巧到了,她站了一会儿就关上门在外面等着,直到跟着导演助理重新走进录音室里瞧着平静且安稳坐在指导老师身后的人,也愣了一下。
“柏水,进去吧。你台词不多,先录了。”见柏水带上耳机,指导老师利落地打了个响指,“音轨给她打开,柏水你先听听,等一下咱们按照这个节奏气氛走就可以。你先讲一句试试音色,我们听听。”
“好。”柏水咳了声清清嗓子,她拿着台词本,“我们逆光而来,向阳而生。这片热土上弥漫的黑暗终将被黎明曙光取代,一切都会过去,最美好的终会到来。我们只需静静等待!”
指导老师满意地比了个手势,“不错。‘来、生’二字尾音可以重一点点,可以尝试拖八分之一拍也没问题。来...咱们分句试试。”
......
半小时柏水从录音室里走出,轻轻揉着自己嗓子,不过就这么五十余字,竟然用了将近半小时有些不可思议。感觉有些缺氧迷迷糊糊走出来的柏水才发现自己手机落在录音室里,里面已经开始了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断别人,就坐在外边的沙发上百无聊奈地等着,随意地翻看桌面上的时尚杂志等时刊。这些曾经她都滚熟于心的东西过了快要一年了竟半点也没有遗忘,她觉得有些神奇。
“柏水?”
突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挪开时刊露出了姣好的面容,视线也没了遮挡。有些诧异,王欣?
柏水放下杂志礼貌地笑着开口打招呼,“你好。”
王欣完全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在她身边的沙发位置上坐下,“听说你录制的很顺利,还被称赞了。”
“谢谢。”
“你没走是在等....何队长?”王欣八卦的眼神明显地瞟了眼录音室。
“....”她不似初次回复王欣他与她不熟,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又或许不知怎么开口...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没有开口。
“网上都感慨地说你们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觉得呢?是天意还是人为?”
“我们不熟。”
王欣笑了笑转动着掌心的手机,没有将她的冷淡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开口说着,“女人的眼光是敏锐的,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他眼底是什么,皆逃不过女人的眼睛。那个时候你说你们不太熟,我不太信。今天你依旧这样说,你说说,我会信吗?”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
“无关。”
“然后呢?”
“他对我不屑一顾,我自然好奇能把他拿下的人是什么样的!”爱比较、爱计较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感情方面。
“那你清楚了吗?”
王欣看着她,良久后摇了摇头,坦荡地笑着开口“清楚与否都无关了。”当明白绝无机会得到后,便应该学会放手,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而非毫无理智、风度地死缠打烂。
柏水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些莫名的动容。
她的喜欢来得容易,就连割舍这份喜欢竟也这般轻易。
录音室门被推开。“王欣,该你了。”
“好。”
她们之间的无聊对话就此终止。
王欣的目光在他与她两人间盘旋片刻后才走进门里。
她跟在王欣身后的脚步停住,因为看到了他指间的手机。
他说,“给。”
她伸手接过,垂眸看着手机低声开口“谢谢。”
“柏水,你的衣服还在我家。”他在她转身之际率先开口。
所以呢?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我家待了那么些日子,总得要物归原主才是。”
她想了想似乎是确有其事,微微偏着脑袋看向他,“衣服我也用不上了,何队长随意处理就好。”
“旁人的东西我无法做到随意处理。”他隐隐地拒绝了。
柏水笑了,“那请问能快递吗,到付?”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那怎么办?”
“正好我要回家一趟,你随我一路去拿?”他说得极为自然。
她瞧着他裤腿沾上已经干涸的泥泞,心里想得却是在西柳镇那暗色不清、逐渐垮塌的屋体下,他的衣襟像是在泥潭里滚过然后水分被蒸发掉了之后只剩下面料硬邦邦的触感,甚至于被他圈在怀中也不太舒服,但却让人有偌大的安全感。于是在压着出口的石膏板被推开重见光影日绰的那一瞬,埋在她胸腔的活物有了自己的思想。
她说,“何许,我要嫁给你。”
遗憾的是,那日的她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柏水?”他低低唤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哦,原来他们的终点竟是这里。有些怅然却又无可奈何地顺从了,于是她说了,“好。”
如同相识的那一日,他驶车在前面带路,马力十足的越野被他开得磕磕碰碰像是垂暮的老人走在乡野之间,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落日的余晖。终于,不知在第几个十字路口,他驶过路口的那一瞬红色信号灯亮起,那辆深红色甲壳虫被信号灯阻拦在原地,而那道墨绿色残影已瞬间消失于车流之中,融进残阳的余晖里。
一个小时后,深红色甲壳虫终于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楠苑小区门口隐于树影之中。
柏水下车后不经意地瞟到了站在路旁的人,愣了两秒走了过去,然后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看向他,“不好意思,迷路。”
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自己故意绕路在市里窜来窜去的无聊行为。只是没想到他会一直站在这里安静的等着,连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掉。
“衣服在屋里。”
他转身却没有迈步,看意思是要等着她一起。柏水思考半晌在他的等待中挪动了脚步。
这一次她依旧在脚尖离门框不过一步的地方停住,她说,“好了,就到这里。”
他黑眸暗了两分,浓墨渲染之下掩饰了原本夹杂着的期许之色。
“要一起吃晚饭吗?”
她抬眸撞进他情绪复杂的眼眸深处,丝毫不肯让步,“何许,我们就到这里了。”
“陪我一起吃晚饭,可以吗?”他重复问了一遍,换了语气。看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他的手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那是让她不痛但却无法挣脱的力度。
他在挽留她,用自己的方式。
她看着他,静默无言。
维持着此种状态,一分钟就这样过去了。
突然她发力手撑着他的胸膛往门里推顺势带上了身后的防盗门,后脚跟相蹭,鞋已经被她蹬掉落在玄关处的地毯处翻转重叠在一起。她扯着他走到客厅处,松手将自己的包用力摔在沙发上像是发脾气一样,何许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模样已经做好了她将包往自己身上砸的准备,却未料到柏水拎着包底两侧用力抖动,包里的零碎小物品落了满地。
“柏水。”
“闭嘴!!”
何许有些诧异却耐着性子帮她捡起跌落地面的物品,柏水却无暇理会,暴躁地翻动着自己的包底像是要将包戳穿一样。
数秒过后,连续地嗒嗒嗒声响起。
何许瞧着被她用力拍在茶几上的物品愣住了。
柏水手指着让何许发愣的物品,车钥匙、门钥匙、银行卡,破釜沉舟地开口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一房、一车都是全款,这是存折但余额不多,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帮我多存一点钱!!”
“嗯?”他不是装傻,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要不要考虑?”
他默了很久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柏水。我没有值钱的资产,就剩下这间屋子!”
“可是这里有你。”她顿了几秒,又继续开口,“我只图你人,不图你房!!当然...如果你愿意,以后还会有我!我每天都可以陪你吃晚饭!”
“我们结...”
他已经在唇齿间呼之欲出的话就这样被柏水的低声轻笑给打断,柏水将钥匙和银行卡握在手中举到他的心口处,“如果我这样说,你会答应我的求婚吗?你会留下来不走吗?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
“我们继续在一起的前提上是必须....要改变我的决定?”他的脸色僵硬语气也不自然的低沉晦涩。
“这是你的选择。”她的态度坚决不留半点余地。
他唇齿间的那句‘我们结婚吧’后面两字被他狠狠嚼碎吞进腹里,他说,“抱歉。”宣告她阻止他往远方走去的脚步,终是以失败告终。
而她,尊重他的选择。
“好,我明白了。”
那夜,他们吃了最后的晚餐,如同初次相识的那晚一般。晚饭仍旧是一碗面条配有红色的西红柿、青绿的菜芽尖、金黄略焦的煎蛋,只是这次她吃得一口不剩,就连汤汁都喝干干净净。她帮忙收拾洗碗,他没有拒绝。那之后,她出口婉拒了他的相送。
那一夜,月朗风清,吹去她一身的汗意。
那一夜,月色寂寂。没有暴雨天那剧烈而慌乱节奏却始终如一的热闹声,他莫名地开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