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56章 等你？分开？

晨曦渐显，日光自层层叠叠的白云间潇洒地挥了挥手，微芒刺透玻璃以不可阻挡之势卷进了室内，投射在客厅里增添暖意。

柏水咽下盐口的烧麦，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怎么，有话要说？”

“柏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正与食欲作斗争，不以为意地应声，“嗯。又是要到哪里集训吗？什么时候去？要去多久？”

“这个月二十七日。”

“这么赶。身子不怕吃不消？”红豆粥烫得她紧紧皱眉，又耐下性子用汤匙轻轻拨开粥面，“要去多久？”

“两年。”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汤匙轻碰瓷碗内壁发出刺耳的杂音，“你说多久？”

“二十六个月。”

“你要去哪里？”

“南苏丹。”何许拿着面纸替她擦拭跌落指尖的米粥，被她一把甩开。柏水踩稳了高脚凳的底架，嘴唇张张合合数次又紧紧闭住，她看着何许确认他话里的真假，“你等了一夜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止。”

“还想说什么？”她索性也不吃了，将碗拨到一旁，“是要我等你..”“或者我们...分开？”她说得缓慢而清晰。

“柏水...”

“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你要让我等两年？”柏水拼命忍住发火的冲动，竭力拉回自己的理智。想起方才自己在楼下对父母说的话真想抽自己！“又或者....你是来说分手的？”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可以尊重你。”

“尊重？何许你大...”粗话已经到舌尖了又被她死死给咽了回去，“昨晚拒绝我，包括上次都是因为这个？”

“我很抱歉。”

柏水气急反笑，“何队长道歉做什么，我应该感谢你拒绝我不是吗？我也该庆幸何队长不是因为第一种理由拒绝我！”

“...”他又沉默了。

“何许，你是陪我玩玩？”柏水跳下高脚凳，绕过桌角走到何许身边，手撑着桌面微微俯身凑近他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咬紧了牙“你真行，真的！”

他的目光沉默而安静，从前吸引着她往深处里走，却没想到她在一直被挡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原地踏步。而他就那样冷眼旁观地看着她的呆傻模样，“混蛋！”

她终于忍不住气红了眼睛，何许拉她的手却被甩开，他想说的那些话一字都没能从嘴里吐露。他想想，自己做得事的确挺混蛋！“抱歉”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用抱歉，能让我玩得开心也是你的本事！”柏水后退半步背抵着桌沿，没看向他，“我们就这样...散吧！”

“柏水，我是认真的！”

“嗯，认真地陪我玩着。”她的神情平静极了，若非扣住桌沿的手指变得青白，完全看不如丝毫异样。

何许眼底升起雾色，灰蒙蒙的一片。她手背已经被烫红了，还狼狈留了一粒红豆，他将面纸塞进她掌心，转身离开。

“喂。”

他驻足转身看向她。

“我一开始也只是想要睡你来着！你长得让人发馋像是唐僧。”柏水扔掉沾满污渍的面纸，摇着脑袋满是遗憾的口吻说“没吃掉你有些可惜。希望你以后被不好看的妖精吃掉！”尤其是要比她难看两分最好，这样她心里会平衡一些。

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毁于一旦，毁于她贪婪却遗憾的叹气，毁于那双潋滟的水眸，毁于她伤心却故作镇静的目光，毁于他对她的占有欲念。他抬步走到她面前，脚尖相触。他说，“现在还想要吃吗？”

“西柳镇你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我说想要嫁给你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你安全了。”

“那晚握住我手陪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你胃口真小。”

她的指尖轻抚着他的眉眼，顺着鼻梁滑至他紧抿的嘴唇，“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疼不疼。”

“去南苏丹会有生命危险，对吗？”

“人只要活着每天都会面临着危险。”他换了一种方式希望可以让她安心。

“好。你自己保重！”

柏水将手收回压在背后，掌心抵着桌沿。何许向前半步她被他圈在怀里，眉眼低顺安静。他心口有股挥之不散的郁气，她微微仰头望着他，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有种莫名的亲密感、归属感。他低头的那一瞬她微微侧脸错开拒绝了他的吻，何许怔住然后松开了她两人恢复了淡漠疏离的距离。

他走了。

柏水平静地倒掉已经凉透的红豆粥，将餐具洗干净后放进橱柜里。突然间困意涌上眼眶，有些酸，她将一切归咎于昨晚自己没有休息好，于是支配着疲惫拖沓的脚步挪进了卧室，一头栽进了柔软的床里。她觉得，睡上一觉大概就会好了。

西郊特警大队内的训练场地内，一声尖锐响亮的哨声戛然而止。训练场地里整齐有力的步伐声带起尘土飞扬，统一的踏步声让地面都震动起来。

“格斗..准备！！”

“杀！！”

“杨远出列！”

“到！”

“你来带队。”

“是！！”

王梓取下训练帽别在腰间往塑胶跑道旁隐于树荫下的那道身影跑去，全身紧绷敬了一礼，“队长！！”

“嗯。”何许将目光从训练场地移开，看着王梓，“做得不错。”

王梓似乎没想到会受到何许的称赞，嘿嘿笑了声不自然地挠着后脑勺，“队长，听大队长说你不是在家休息两天？”

“怎么..不想看到我？”

“没...就是.”王梓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嘿呦的脸颊被晒得通红。

何许笑着轻拍了下王梓脑袋，“走吧。跟我一起去大队长办公室！”

“是！！”

上午十点整，西郊特警大队办公楼三楼。

“报告！！”

“进来。”邹捷看着进来的两人放下自己手里的文件，抬手示意坐下，“都来了，坐吧。”

王梓局促地站在原地没动，何许推着他往前走两人一齐坐在邹捷红棕色实木办公桌对面的两张空椅坐下，正襟危坐。邹捷取下军帽放到桌面上，将徽章那方对准自己后才开口，“王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学学你们何队长事不关己的模样！”邹捷现在心里是百味杂陈，舍不得人走又不得不放人走，关键这其中他还出了一把力，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几句好让自己出出气。何许知道邹捷的心情眼观鼻认真听训，没想着搭话。

邹捷用鼻孔冷哼了声，目光打量着何许，“瞧着你精神状态饱满，这几日就别休息了。明天一早就回来大队！”

“是。”何许有些诧异却还是沉声以对。

邹捷气消了一点，终于切入正题。“王梓，何许工作发生调动。经队里讨论商议后决定何许调离之后暂由你接替他在第一中队里的职务，从明天何许归队后正式交接，你有没有什么疑问？”

王梓猛地起身端肃敬礼，“是！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保证完成任务！！”

“嗯。鉴于你带队经验较短，前三个月会有第三中队队长张亮与你打配合，你主导。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他！”

“是！”

“何许，你只在大队待至本月二十五日，这期间你得让王梓速成，任务艰巨！”

“是！明白！！”

“事情就这样。何许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讲。王梓你先回场地继续带队训练！”邹捷三言两语做好安排，符合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绝无半点拖泥带水的风格。“两件事：明天下午两点去录音棚，上次宣传片成品出来了，需要你参与后期配音，地点在市电视台。”

“我...”

“别整那些专业不专业的，让你去就去！还在大队里呢我就使唤不动你了？”

何许默了，“是。”

见何许逆来顺受的模样，邹捷一声低叹开口说，“不为难你，说是就几句话的事，估计也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第二件事：苏检让你有空去见他一次。你在集训电话一直打不通，他联系到队里了。小许，你是怎么想的？”

“我会考虑。”

“你这脾气倒真是又臭又硬。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得去荆棘里走一遭！”邹捷放松地靠着椅背，“作为你的领导，你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我很欣慰也很赞同，甚至是尊重支持你的决定。但作为你的师傅、叔叔，我有点担心，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大家应该都会支持你。在大队里的时间也没几天了，你自己好好安排一下。”

“是。谢谢大队长！！”

“走走走！一见到你就心烦！”邹捷不耐烦地冲他挥手，“别在我面前乱晃悠！”

市检察院门口，人影匆匆。

何许坐在车内神情平静着手腕翻转从兜里摸出了什么，指尖灵活微转动作流畅，下一瞬他的唇瓣已含住了烟嘴，片刻后却始终没有用上打火机却点燃。他有点矛盾，喜欢香烟浸入舌尖味蕾的感觉，却又讨厌带着温度的青烟渗透进身体内部，所以他向来是以这样的方式解解馋。

掌心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暗了又再亮起，重复循环着，明明灭灭之间依稀可以看到是停留在通话界面处。约莫十分钟后，他终于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电话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他咬着香烟等待着，一分钟后他重新拨通了电话，这一次很快就被接通。

“喂。”

“苏浅。”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在检察院吗？”

“嗯，我刚回来。你找我？”

他扯掉唇齿间未被点燃的香烟，在指间揉碎，“你爸爸也在吗？”

“...”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你在哪？”

“检察院门口。”

“你等我出来，我们一起吃午饭。”

“好。”

他指间的香烟已被彻底揉碎，扔进了迷你垃圾桶里。他抬起左手揉了揉了发痒的鼻尖，指腹余留的香烟味道让他觉得有些心安。

十二点五分，苏浅准时出现在何许面前。考虑到苏浅下午还得按时上班，二人选择了检察院对面街道处的一家私菜馆“红人”，装修的是古香古色，连菜单都是竹简样式。点了三菜一汤，服务员替二人斟茶后便离开包厢。

苏浅看向何许不确定地开口，“你找老苏？”

“很意外？”

“有点。”

“是吗..”他似答非答的应了声。

“前段时间网络疯传的消息，我替蒋川道歉。”虽然她平日里也不喜自家表哥，但好歹是血亲。

“是让我不要与他计较的意思？”何许抿了口淡茶，在苏浅未接话之前又继续开口道，“我从不会与他计较。当然，不仅仅是他！”

苏浅大抵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此泾渭分明，那你今日还要见老苏做什么？你见老苏是因为...柏水？”

“为什么这么想。”

苏浅远黛眉轻挑，极为正经地开口“因为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你愿意见他！”

“平日里你总是想要促成我们见面，今天却百般阻挠，为什么？”他一眼看穿她的破绽，甚至开口反问，“他们吵架了？”

这一次换苏浅沉默了。

“可依然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也什么都影响不了。”只要苏家、蒋家还在，苏浅轻嘲地笑了笑。

苏浅看了眼手机然后对何许开口说，“老苏十分钟后到，我走了...谭家那位公子还在等我，希望你们能吃得愉快。”

在苏浅离开不到五分钟内苏伯仁就赶到进了包厢，正好菜也同时上桌。服务员瞧着苏伯仁有些震惊但迅速调整着恢复自己的表情，上菜结束后放轻了动作退出了包厢，毕竟是市里的大佬说不紧张还是不可能的。

何许礼貌地起身迎接顺手将桌旁的湿巾递到苏伯仁面前。苏伯仁边擦拭手边开口解释，“刚才在开会，手机调为静音模式了。”

“嗯。”何许不淡不轻地应了一声。

苏伯仁扫了眼桌上的菜，随意地开口，“是浅浅帮忙点的菜？”

“嗯。她说知道这这家店的特色菜就点了些。”

“这孩子长大后越来越乖巧心细，在家也挺懂事，这么些年多亏有你带着她，否则我和她妈妈还真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呢！”苏浅十七岁那年叛逆到极致，逃课、抽烟、打架所有不学好的她没有不精通的，苏伯仁忙工作平日里兼顾较少，蒋碧芸的性子软硬不吃用错了方法等到他发现时苏浅已经完全走火入魔，听不进任何人劝诫。

“是她自己想通了。”

隔着不到一米宽的桌子苏伯仁打量着何许，面容带着感慨，“这还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

何许对上苏伯仁的目光嗯了声，沉默两秒后开口，“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小许，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伯仁放下竹筷，严肃的法令纹松了两分，“你是为那姑娘的事生气？你蒋阿姨她故意让人炒热此事，是她的问题。但是现在此事不都已经压下来了，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据我所知那女孩事业还往上走了一步，何况你的照片除了那两张侧脸没有泄露一张，你又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那以后呢，谁能保证？”

苏伯仁沉默了。

“这世上，有些人仅仅只是费费唇舌就能轻易改变他人的人生轨迹。这是某些特权，我明白。可是当被改变人生轨迹落到自己头上时，没有人可以做到冷眼旁观。我不想卷入那些权贵之下的明争暗斗、党派结营，我不懂下棋也看不懂局势，更不想成为被人随意支配的棋子。”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苏伯仁面露苦涩。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资格要去原谅谁。我是被赋予的人，这话，您不应该问我。我记得那晚在苏宅里苏夫人的一句话我记忆犹新，她说，‘很多人是生来就没得选的，无须犹豫、更不必取舍’”他顿了顿，目光压迫感十足，“苏夫人故意炒热此事，您说她是警告我...还是..警告您呢？柏水的生活很简单，我希望不要去打扰她。”

“所以你宁愿申请出国维和，也绝不接受调职？”

“我接受组织安排的一切决定。可...那绝对不是您！”

“小许...”苏伯仁瞧着坐在自己对面处于而立之年面容刚毅、目光镇定沉着的男人，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半点语言来劝他，甚至连反驳都无法开口。他的面容也渐渐与自己记忆中那十八岁的骄纵桀骜少年叠合。“是让我们不要打扰那女孩的生活，还是不要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希望是...我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