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张医生在哪里?”
“刚从前线回来,在帐篷里!”
“快点!!快点!找张医生动手术!”
正说着,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妇女身着已经被血渍、灰烬染得不堪入目的白大褂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见混乱又慌张的现场情况,迅速做了判断指着数米开外的医疗点“快送过去!”
“张医生,此名女子在十分钟前已没有了生命体征,但是她临盆了。您看看!”
“好。”医生面对再棘手的苦难几乎都是沉着冷静的,这种不知名的令人信服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缓了半口气。
帮忙送伤者过来的两名猎鹰成员正准备返回现场,却听见耳麦传来李烈的命令让大家在临时医疗救治点检查身体指标后就回营,于是站在医疗点外等待集合。路过的救援护士见到二人的情况善意地递给了二人两瓶水,面对两人的道谢,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客气,甚至还让二人进医疗点给伤口消毒,意料之中被二人婉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吴昊收起了镜头,拍下这温暖的一幕。
他环顾一圈,眼眶泛着明显的湿润。坍塌分裂的屋体、四处不断的低声疼呼、被白布掩盖躯体,人每每踩踏下一步便有灰白的尘埃沾染上裤腿,在身后留下一簇簇踪迹。现场的每人都在各司其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渡过此难。灾难面前,人的天性就会自保。可总是有人负重前行,踏上从来便是无人问津的荆棘之路,开辟出勃勃生机的生命大道。
他疾步走进医疗救治点,在最里侧的简易病床前停住了脚步,“柏水,我已经跟老大请示了,你跟着今日这一批同志坐车先回市里,社里安排车来接你回A市!我在这里留守就行,你先回去。”
“吴昊!”柏水诧异地看着他,意识到他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一下子坐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而认真,开口说“我不会离开的。”
“老大已经同意了,柏水!”
换而言之这已经不是你想与不想的问题,这是工作安排。柏水一把扯下点滴在吴昊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床的另一侧跳了下去,却还记得顺手抱住床头的设备胡乱踩着鞋往外跑去,边跑边说,“你就说没有看到我!”
吴昊看着柏水莽撞却坚决的模样愣了一下,她的激烈反应着实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也很迅速反应过来迈开大步朝柏水追去。“柏水!你先把点滴打完,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你别跑!”柏水正欲停下穿好鞋再跑余光却瞟见逐渐拉近距离的吴昊却顾不得脚下别扭的鞋了,“我不认识你!你就跟老大说我们走散了,电话也打不通你联系不上我就行!”
“我们社里有人在这里就行,你在这无非是多了一份危险,你回去后照样可以写稿子,现场的照片我可以实时传给你!!你在办公室里一样可以!”
“吴昊,这不一样!是不一样的!”现场带给人的触动有多大每位记者都深有体会。
“好好好,你先别跑。等点滴打完后我们再好好谈...”
“那..老大那里...”
“我就说没有看到你...”
“真的?”
“嗯..”见柏水神色有两分松动的模样,吴昊连忙绕过床尾抓住柏水的手,“车子马上就到西柳镇了,你跟着医疗队先回镇里今晚住酒店。”
“你骗我!”柏水愤怒地甩开他的手,甚至用肩膀撞开他。吴昊为了保护设备让开了些,趁此机会柏水连忙后退转身就往帐篷外跑去。吴昊气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跟上去“柏水!”
原本躺在病床上被疼痛折磨的伤者病患瞧着眼前这出戏惊诧之余竟觉得有些好笑,两人跟老鹰捉小鸡一样在病床空着的小道你来我往地躲藏着,甚至还有些轻伤者给二人加油助威,故意拦着吴昊让柏水跑快些的。
柏水边跑着边回头,“现在你是真的联系不上我了,老大那里等我回了社里亲自负荆请罪,与你无关!我自己去...”嘭的一声,她的得意忘形终于让她是乐极生悲,匆忙之下她原本鞋就没有穿好当成拖鞋一样松垮垮地踩着见到了帐篷门口她松懈地回头看向被人拦住的吴昊没有注意脚下凹凸不平的地势,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撞向了从帐篷外走进来的人,她为了保护怀里的设备身体往左侧开,双脚却不小心打碰绞在一起左脚踩了右脚后跟整个人以面部朝下的姿势栽了下去。
死定了,她这样想着。如果设备坏了她不回去也得回去,甚至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李烈正侧头和身旁的人低声嘱咐着什么,脚步快进帐篷的那一瞬间防御本能让他下意识抬臂隔挡阻绝危险,等意识到因为他的阻断柏水即将摔倒的刹那间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想要稳住她往下摔去的身子。而柏水一心只有自己的设备眼瞧着要撞上地面,她拿出了一直练习瑜伽的柔软身姿拼命地往前抬腿跨了一大步想要用大腿挡住下坠的设备避免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李烈被她突然的冲击力往后撞地晃了两下被脚下凹凸不平的地势绊了一下,身子直直往后坐摔下去手却依然稳住柏水。整个场面发生不到三秒钟,柏水只觉得脚尖微凉,等她反应过来时膝盖疼、手肘疼、肩膀疼、手掌也疼,意识到她还趴在别人身上,连忙起身坐到一旁,很是尴尬地看着李烈又是道谢又是道歉。
站在李烈身后的猎鹰学员目睹了自家教官这一狼狈场面双目震惊地赶紧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一声不发,可瞧着站在李烈身后的人被从天而降的一只球鞋砸中终于是有人没忍住泄露了一丝笑声。可也有眼力劲的比如士官趁李烈利落起身的同时赶紧上前低声询问柏水是否受伤云云,柏水借力站了起来微微屈膝抬腿不知道自己的鞋甩到哪里去了,又是尴尬又是狼狈的埋着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她的尴尬处境,李烈下了命令,“赶紧进去检查,结束后就在门口集合准备回营地。”
“是!”
柏水感受到的无形压迫在一瞬间消散了很多,却仍然是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单脚跳着让出了道儿,垂下的视线里一道道绿影有序闪过。突然一道绿影停在她的面前,她以为是自己挡着别人了又往后退开了些,正欲抬头询问的瞬间她半垂的视线里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他单膝蹲在她面前,她不安悬在空中的右脚被他握住,他的手中正好是她丢失的白色球鞋,如今已沾染了尘埃污渍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本色,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替她系紧了鞋带,然后起身之前仰视她的目光变为了俯视。
她说,“谢谢。”
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往里走去。
李烈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流动,看了几眼后表情耐人寻味地跟着走进了医疗帐篷。而一直被人开玩笑似地拦住的吴昊终于挤到了柏水的身边,害怕柏水又跑一把拉住她,“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你也别跑,老大那里我会去解释的!你真的...别用这种眼神瞧我,是真的我不骗你!”
柏水的目光从他的耳后处收回,跺跺脚站直了身体,“好。”
“你点滴还没打完呢,继续!”
医疗救治帐篷里人满为患,柏水摆摆手,“算了,我也没事。就不占用公共资源了!”
吴昊颇有些担心地打量着她,又不太放心地伸手用手背去碰她的额头,果然还是滚烫如初,“柏水,你还没有退烧!如果你是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工作,我会坚持最初让你回去的意见。”
“这床的伤者呢?怎么还留了半袋点滴没打完就跑了?”
护士气急地四处寻视着最终在有心人的指引下往柏水这方看来,吴昊连忙将柏水拉着走过去,“欸欸欸,这呢!不好意思,她刚才有些着急想上厕所!”
“再急也不能胡乱拔针啊,你瞧这血都倒流了!”
“嗯嗯,实在是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护士换了个针头替她扎管,完成后放开输液袋开关,对着吴昊嘱咐,“好了,如果她的手腕还是很肿你就用热水袋替她敷一下。”
“好嘞,谢谢您!”
“不用谢,点滴结束了叫我或者别的护士,不要随意乱拔针头,会受伤!”护士忙碌地点点头示意不客气便拿着托盘转身替隔壁的伤者换药。
“吴昊,我自己在这里就行了,你去现场再收集些素材好了!”
“你自己能行?”
“可以的,趁着天黑之前你再去拍些素材。”
吴昊看了看她又望着外面犹豫地开口,“行,那你在这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他又是不安心地嘱咐了几句见柏水点头才拿着相机离开。
“姑娘,你男朋友可真心疼你啊!从你昏迷着被抬过来,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看来是真喜欢你呢!”吴昊前脚刚走,邻床一位中年妇女就开始找柏水闲聊,“你们是记者吗?我看你们二人都把自己的相机当宝贝一样保护地好好的,不然你采访采访我好了,这样我是不是就能上电视了呢?哈哈哈我是不是也算因祸得福了。”中年妇女苦中作乐般对着柏水开玩笑,可柏水的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她的视线不停地穿梭在那片绿影之中寻找着什么。
“姑娘?”
“嗯。”
“你不舒服吗?怎么还疼哭了呢,要不要我帮你叫护士?”
柏水回过神来,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脸,“没有。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哦哦哦,那你不舒服一定跟我说一声,刚才你男朋友交代了我让我帮忙照看你来着。”
她无暇顾及这位大姐误解她与吴昊之间的关系,简单地说了句谢谢关心抬手捏住鸭舌帽的帽沿往下拉直到完全遮住了自己的脸才松手。迷迷糊糊中她的鼻间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呛人的尘埃泥土、人在濒临死亡之际的沉重哀怨目光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瞧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死死抱着崖边的枝桠不敢松手,猛地她睁开了眼睛瞧着依旧是人满为患的医疗点她喘着粗气回过神来,原来是她在做梦。梦醒之后,灾难的余韵依旧围绕在众人面前残忍地提醒着大家这一切并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她的视线再一次穿梭在那片绿色残影之中,她的心随着绿色越来越少也变得越来越冷。这一次,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寻到了自己的目标。医生用起搏器凝神听着,偶尔视线看向一旁的检测仪界面,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松开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何许系好风纪扣,转身后下意识地抬眸正好撞进柏水眼底的盈盈水色。
柏水埋着脑袋瞧着倒影一时无言,他站在床侧此刻只能看到她的脖颈原本是雪白的肌肤如今沾染上泥泞。
他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身旁的人给拉走,而她还来不及仔细看他一眼,抬头时便只有那道残影消失于帐篷外融于黄昏暮色之中。那戎装加身,赋予了他神圣使命。他是何许,却不仅仅属于她一人。她再害怕、再渴望、再需要他,却都不敢阻拦他前进的脚步。第一次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男朋友,甚至于未来携手一生的伴侣不属于她。
她收回视线,再一次用鸭舌帽盖住了自己的脸。
“柏水。”
何许站在一旁,瞧着她打结绞在一起的手指突然顿住,脸上的帽子被她扯开,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瞧着他,模样有些呆傻。柏水觉得自己是梦还没有醒,想着要拧自己大腿被何许抬手给拦住,“点滴没结束,你不要乱动。”
“好。你怎么在这?”
“马上就离开。”
不过几句对话的时间他就已经看了三次腕表,柏水也明白了他话中的马上是什么意思。“好,你自己小心。”
“柏水,部队有纪律,你不要...多想。”他的确是因为怕她多想,怕她认为他故意不理她所以才掐点过来看她一眼。
“不会。”
在何许最后一次看腕表的时候终于是结束了两人对话不到五秒的短暂时间,柏水笑了笑,“你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他应该是真的没有时间了,依旧是用那道沉重而温暖的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跑着离开,他说,“柏水,不要害怕。等我!”何许能说的情话不多,柏水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虽然不是多华丽的词藻,也不算海誓山盟的浪漫,却让她温暖蔓延至心底,再倒流回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