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教官,三十人已全员到齐,可以出发!”
“整队回营!”
“是!”
一声令下,全员有序而迅速地提包翻身跳上绿皮车,汽车发动机油门声“隆隆隆”地响着,已然一整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李烈走向副驾驶拉开车门踩在踏板上正欲坐进车里,车身突然开始剧烈抖动,此次震感强烈持续了至少半分钟,“乌拉!乌拉!!”警报声也同时响彻云霄。如同昨夜凌晨两点一样沉默了一天的西柳镇突然爆发了,震感远远胜过昨天夜里。在他们面前的黄和村以肉眼可见之势摇摆着、晃动着,原本半坍塌的屋体如今更是废墟一片,李烈迅速下车指挥大家避震,众人不敢大意等待震感消失后连忙往数百米外的村里跑去,此番情景之下,此时定然有很多救援的人被埋,如果他们动作再快一点,说不定存活的人就更多。
好在临时医疗救治点是在村口选了一片较为平坦的空档处,虽然震感强烈除了东西摔落之外没造成人员受伤,只是伤者心底紧绷的弦更紧了,甚至有人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谁也不曾想到自己从前的家园能在眼前毁灭的彻彻底底,可看到那些绿影奋不顾身地往早已成为一片废墟的村子里冲去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哭声都使劲拼命地给咽了回去。他们这片安全地带,是守护者用血泪一点一滴筑造的,他们得珍惜。
“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十五日,现在是十八点过十六分钟,西柳镇再一次爆发出震感强烈的余震,目前震级不知。我位于西柳镇处数十里开外的黄和村,屋体再次呈多米诺骨牌般倒塌,视线可处之地已无完整的屋体。临时医疗救治点晃动之余众人人身安全....”
“姑娘,你这是...”那大姐瞧着柏水手里拿着录音笔嘴里低声说着什么很是好奇,出于礼貌柏水点点头示意没有被她打断,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先记录着,她怕自己忘了,那大姐见她专心的模样也没赶再开口打断她。
输液袋里还剩下如一节拇指高的液体,她等了等,觉得点滴落下的速度太慢伸手拨了拨进度,又再等了一分钟最终还是她自己动手拔针。邻床大姐看到她这样不免开口说道,“欸欸欸,你怎么又自己拔针啊!你下床做什么?你穿鞋做什么?你要去哪?”
柏水将自己的鞋带系得死死的才起身拿起床头的设备,套上自己的马甲将录音笔塞进自己包里,“大姐,您好生歇着,我马上就会回来!”
她大步匆匆地跑出帐篷瞧着远处荒凉的断壁残垣心下一震连呼吸都暂缓,脚下踏着的土地平日里柔和安静的如今却让她害怕得止不住轻微颤抖,它竟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带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免残忍至极。她深呼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心绪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举起相机打开了镜头,担架有序而快速地从村里小道上被抬出来,有人忍不住地哀嚎出声,有人已昏迷不知世事,有人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忍受着伤痛的折磨。
柏水脚步微顿。镜头里,那张熟悉的坚毅脸庞鬓角擦伤混着鲜血,他脚步匆匆目光沉稳安静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而他的背上肩负了一位受伤的战友,血肉模糊的手垂在何许的胸前血渲染了他的心口衣襟,看起来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他将人放在临时搭建的单床上交给护士后便匆匆离开再次返回烟火消弭的战场,因伤者数量陡然增加,医疗设备、团队人数都陷入了僵局,护士有些艰难地将伤者扶起,柏水赶紧收了镜头上前替她拿起托盘上的纱布递给她,“我帮你!”
护士看了她一眼也没客气,“你帮我抬着他的手保持这个姿势,记住千万别动!”
“哦哦,好!”柏水很是紧张地接上她的位置,护士手一撤走便动作熟稔地用剪刀划开了衣袖,那道手臂的力量便全然由柏水承受。其实不重,却依然压得柏水难以呼吸,堪堪地躲开了视线不忍再去看那模糊的血肉深可见骨的伤口。
“吓到你了?”
听到有人在说话,柏水猛地侧头看着受伤的军人,除了护士用碘酒清洗伤口时表情有些狰狞之外,目光是平和安静的。她意识自己有些不太礼貌连忙摇头,“没..没有!!”
“钢筋穿透了皮肤没有伤及骨头,要做缝合,现在麻醉剂不够还在送来的路上。”
他愣了愣,看向护士“可以不用麻醉剂吗?”
护士皱了眉头,“你这少数也得缝上三十针,你扛得住?”
“没事,直接缝合吧!”
“行,基本的护理消毒已经做好了,你别去碰手臂,右腿骨折需要养着,我去找人将你抬到手术室。”说完又看向柏水,“你帮忙扶着,我去找人!”
“哦哦好的,你放心,我不动!”
见到柏水这么紧张,护士放缓了语气,“已经处理好了,你只需帮忙搭力即可,小幅度地动作是可以的。”
护士跑着离开后,军人看了一眼柏水语气较为轻松地开口,“是我手受伤了要做手术,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你为什么不等麻醉剂到了再缝合伤口呢?”
“紧缺的物资最好是留给最需要的人。”军人看了一眼柏水挂在胸前的设备和通行证,“你是记者?”
“嗯。”
“你会采访我吗?”
“如果你愿意。”
“如果我拒绝你的采访,你会松手吗?”
还能开玩笑,看来真是她自己在紧张。柏水抿唇笑了一下,“不会。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嘴笨,不会说话;长相一般,又不上镜。”在柏水真挚的目光下他没有再开玩笑,瞧着自己受伤的狼狈模样,“这副模样不想被家人看到惹得他们不安心。”
柏水嘴里宽慰的话被带人过来的护士给打断,她松手让开了位置瞧着他被抬进了新搭起的救治帐篷里。摊开手掌,血迹随着掌纹干涸染出赤色纹路,她在裤腿上摩挲着想要擦掉血迹,却只是乱了纹路而已。
“柏水!!”
吴昊挥着手向她跑来,喘着粗气停在她的面前,“饿了没?”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条士力架递给她,“先吃点垫垫肚子。”
“谢谢。”她接过士力架却迟迟未撕开包装袋愣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吴昊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柏水才回过神来。吴昊满头大汗一向整洁干净的休闲西装套如今已经是一身的狼狈不堪,外套前襟甚至被划了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衬衣,柏水将包里的牛奶递给他,“先喝点解解渴。”
吴昊的表情有些疲惫直接坐在了身后的石墩上,撕开牛奶盒边角几口就给灌了进去,东奔西顾地跑了两个小时是真的渴了。柏水蹲坐在一旁矮小的石头上,比他矮了一个脑袋将撕开的士力架递给他。吴昊愣了愣,“我包里还有,你吃吧。”
“我不饿。吃不下!”
“吃不下?点滴打完了没,烧退了没?”他边说着边用手背去碰柏水的额头试温度,柏水正好将士力架塞进吴昊的手里,“已经退烧了,就是不太有胃口。”然后自己脑袋微微往后仰不经意地离开他的手背,“稿子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将素材整理好之后汇总确认无误后发给老大呢!”
“哦,好。”吴昊不太自在地收回了手,沉默了几分钟后才开口,“柏水,我今年三十二岁,是家中独子目前独居在三环。母亲在税务局上班,父亲在中铁局做设计。我的大致情况你应该清楚,你要跟我....”话越往后声音越低。
“....”
柏水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全都被几步之外身着迷彩服的身影给填满,她急不可耐地想要确认他是否安全无恙,是否受伤。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朝他走过去却又想起他今日提到的纪律脚步被钉在了原地。
吴昊破釜沉舟地说出了口,“柏水,你觉得我怎么样?”
此时,何许转身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往吴昊身上移去。此人他记得,那日专访陪她到大队去的同事。何许无意闯入两人之间的对话中,自己浑身狼狈,甚至额角还留着血疤来不及清洗。他也有些怔愣地看了一眼柏水,他没有上前也什么都没有说,毫无停留地转身离开隐入夜色之中。
“吴昊,在人的感情中,你认为是合适重要,还是心动重要?”
“如果心动却不合适,这样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生活是要合适才能一起过下去。柏水,你不能否认我们很适合。”
不论是从家世、学历、职业、爱好他们的确很适合,这一点柏水无法否认。
只是,她的感情得由心动而生才能存活。
“吴昊,或许在你看来我们这样的年纪与自己不讨厌的人相处着过下去也还行。可是我不行,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如果可以我们在工作中还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如果你觉得别扭,以后在工作上我会尽可能地避开。”
“你有男朋友了?”老大上个月分明还跟自己说她单身来着,“交往不久?”
“嗯不久,我们只是刚开始。”
吴昊仰头看着她似乎是在甄别她话里的真实性,“能冒昧地问一下他的职业吗?”
“军人。”
“军人?说实话我有些意外。”从柏水平日里的行为可以看出她是比较缺乏安全感的人,吴昊看着她继续开口,“但还是祝福你。”
“谢谢。”
“不用谢,希望工作中我们还是好伙伴、好搭档。”
“当然。”
成年人之间所谓的合适感情就这样轻易地收放自如。在很多综合条件外在因素下我们或许会看起来合适在一起生活,然后就这样不讨厌地相处下去,或许在未来会产生喜欢的感觉。只是,这种感情是对生活与现实的妥协下而产生的喜欢。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或许很多喜欢都产生于这样现实因素。这种也是真的感情,只是少了刻骨铭心的缠绵爱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趁着吴昊整理稿子的时候柏水跑去帮忙给护士搭手,夜里九点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救援队换了一波又一波,乌压压的人群集中在村口吃晚饭。柏水胃口不好,吴昊贴心地给她盛了一碗热汤用保温杯装着递给她,柏水揭开盖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看着热气缓缓升起然后雾化消失。瞧着不远处的人群吃得带劲的模样柏水觉得自己也饿了,将保温杯盖上斜跨在腰上,“吴昊,我饿了。你要带点什么不?”
“不用了我刚吃饱了的,你赶紧去垫点,别回去人瘦了一大圈我不好向老大交代!”
“嗯,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我再检查一下终稿,确认没有问题后就发给老大,你只管安心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