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
西郊特警大队内的训练场地内,尖锐响亮的哨声结束,伴随着一声沙哑低沉的男声响起又落下,原本寂静无声的场面开始窃窃低语。整齐有力的步伐也松缓了两分,统一的踏步声开始错落无序地随意起来。
初夏时节,枝叶斑驳摇曳光影散落间,一幕幕的流影窜动投射在地面上竟像是在放映着一部沉默却有力的哑剧。
暗影渐渐拉长成一条斜线后又缓缓压缩,最终形成了一团影子,仔细看去依稀可辨得是人影。
“这批新人倒是真的懒散!看来今晚得来个突袭,让他们先好好把这里认识个清楚,一些场面话这些个孩子竟然都当真了。让他们把这里当家,难不成还真我们当成他们自己的父母双亲了?!!?被子..被子不会叠!卫生...卫生打扫不干净!昨天还有个娃子跑来问我鞋带怎么系!!当初第一眼看着倒是挺机敏没想到这么傻不拉几的。”
“哦。那你怎么教他的?”他往前走的脚步不停,像是应和一般随意地开口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教!!以身作则呗?手把手教他系呗!!!”
他一直前行的脚步终于停顿了一下,在这不到一秒的间隙中他侧目看了看身旁不以为意开口说话的人,“王梓。他不傻!”
王梓愣住想了想,片刻后脸涨得通红,扯下帽军帽用力抹了抹短寸,“操!!被个娃子给整了!!劳资居然给他系鞋带了!我他妈怎么说昨天好几个人围着一脸虚心好学的模样,原来是嘲笑老子!!此仇不报非君子,十年前的玩意老子都居然给忘了,既然如此,接下来的几月咱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记得把方案给我。”何许淡淡的说了句侧身进了宿舍,在门掩上的瞬间王梓铿锵有力地回复了一声“好!”还说了句,“队长。老李说有你一封信没见到你人便交给我了,我给你压桌面下了你记得看下!”
王梓刚吼完,何许就已看见一白色信封被死死地压在笔筒下,为什么说压得死死的呢,因为笔筒上面还压了块石头!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拿起信封看了眼右下角的落款就利落干净地扔进了最下层的柜子里,“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何许关上抽屉,依旧是毫无表情,“不会敲门?”
王梓讨好地笑了笑,边说着身子边往里挪动,“速度太快,没稳住!怎么信看都不看就扔进角落藏灰了?”
“什么事?”
跟了何许好些年,王梓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摸得出何许的脾性。必须他现在虽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和往常一样,但王梓就是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还很烦躁!王梓看着眼色开口,“大队长让我来提醒你明天的拍摄。”
“我明天有训练。”何许顺手将石头给丢进垃圾桶里。
“大队长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明天的训练将由我来协助,让你尽管放心去去拍摄!”
“不放...”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王梓截断,“大队长还说,如果你不放心我,那么他就亲自来带!!一定达到你满意的程度!”
何许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心里多了一条并不怎么明显的纹路,“我不会。”
“大队长说,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你如果不会,那就去学!!”最后一句故意王梓拖长了口音学着强调,“这是命令!军令如山!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给你一秒钟,消失在我面前。”何许不想理会眼前这个活宝,直接下了最后通牒,“这也是命令!”
王梓还想说些什么,但瞧着何许冷硬的神情又恹恹地憋了回去,趁着关门的时候又不要命地还想开口,“大队长...”被何许一脚勾着垃圾桶摔了过去!
“咣!!”垃圾桶撞到门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那石头也滚了出来,咕嘟咕嘟滚到了他的脚边。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想到了那只从天而降摔落在他的肩头静静地靠着他鞋尖的球鞋。突然,他的鼻间有些痒所以伸手揉了揉。
“咚咚咚..”门被敲响三声。
“进!”
“知道敲门...”他转头过去还没说出口的话停在舌尖,他以为是王梓没想到是旁人。
那人进门后不经意地扫视了眼地面狼狈的垃圾桶,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何许,“怎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破天荒地发火了?”
何许利落地抬手、提腰、收腹敬了一个军礼,“大队长!”
“就因为一个拍摄?”
“报告!不是。”
“那你倒是要给我说说这怒从何而来了...”
何许拉开凳子,自己让开了两步“大队长,坐!”
邹捷看了他一眼,深深刻在脸颊上的法令纹动了动,“说说,发什么火呢?”
何许看着他嘴唇张张合合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大队长,我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调我职!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犯了什么错误!!”
他的目光沉静却带有力量,是一种带着希望光明的清透。邹捷轻不可微地叹息了声,“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小许,你的脾气太执拗了,得改!”
“大队长!我还年轻能打能拼,为什么要退出一线!”
“小许。只是让你不上一线,又没有让你转业。你依然还是在大队里,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你说说你扭些什么!?!”
何许站直了身子,紧紧地抿着唇,“您是领导,有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现在我当您是师傅、是叔叔,您也不能说?”
邹捷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小许。调职书已出,估计三五日就到你手上了,你提前做好准备交接吧。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使劲糟践不爱惜,等到你上了岁数你就知道了,早点退出一线对你也好,正好部队需要你这样有实战经验的人去做指导更具有针对性,你好好干!在哪里干也都是一样的!”
他半垂眼眸掩掉了那抹清透,再次敬了个军礼,“是!”
“明天的拍摄你就当提前适应,训练王梓帮你带。你自己好好想想,在这两日内的拍摄过程中你给我想好了!整清楚了!明白吗!!”
“是。”
邹捷离开的时候又看了眼站在窗前的人,依旧沉默如初。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他总是被当成典型教材案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逐渐蜕变成了一个有担当有作为的铁血男人,虽然沉默安静却总是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一次次完美地结束任务,他的成就不该至此,他还可以做得更好!未来可期说得正是他这样的人。只是....
邹捷看着他眼底满是惋惜,却也是无能为力。
周一,天气晴,少云,湿度55%,东南风一级,体感温度19℃。
这是适合拍摄的好天气,薄云淡风,日光充足又不炎热。就连打光都可以省事很多了。剧组里的音响师、摄像师、化妆师、导演、演员等一众参与人员都是这么想的。天时、地利都有了,大家甚至都觉得根本要不了两天,今天一天整个拍摄的外景、内景便都可以成功拍摄完毕。
然而,大家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人和。
从上午九点整开始拍摄,到现在为止十点,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竟然连第一个镜头都没有拍出预想的效果。
“何队长。麻烦您可以不要那么严肃好吗?”
“何队长。麻烦您可以笑一笑好吗?”
“何队长!您...麻烦您不要瞪着镜头,可以吗?”
“何队长!!不是让你站军姿!”
“何队长!!!不是让你行注目礼!!”
“何队长!!...”
......
整整一个小时,在场的众人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何队长这三个字。直到听到导演一声粗犷有力的“卡!”众人悬吊的那口气才长长地吐了出来。人人都苦皱着一张脸,拍摄前还信心饱满的说一天就能完成呢,照这个进度下去如果不眠不休、估计三天三夜都得累的够呛。
本次取景选得是市里的一所国防大学里,明明是不热还挺爽朗的天,何许的额上竟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渍。他的第一个镜头拍完后,便走到一旁的林荫道上站着像是在休息。
“何队长!您先坐着休息一下。估计是第一次所以有些紧张,多适应一下镜头就好了!”剧组里有位化妆小姑娘红着脸凑到他身边去说话,双手还有些局促地背在身后,瞧着不远处调笑她的几位同伴她的脸更红了,“何队长?”
“嗯。”他瞧着树影也不知听没听,应了声。
“何队长。我...我是王欣!欣欣向荣的欣...”她越说越小声,渐渐低下了头。
何许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余光里瞟到那团看热闹的人,似乎才明白这小姑娘的来意,礼貌地回了句,“你好。我是何许!”
那小姑娘听他这样说瞬间来了精神,抬起脑袋红彤彤的脸颊像极了路旁盛开的海棠花,“何队长...我可以.要你一个的联系方式吗?”她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
今日的他依旧如那日一样身着黑色作战服,一手持配枪站得笔直,五官硬挺面容却沉静似水,这样的人对女孩有着难以言喻甚至是致命的吸引力。
她心底冷冷地哼了声,有些不高兴地收回了目光。
“柏水!看镜头!”
“啊...哦。”她看着树影下交谈的两人竟走了神,没想起拍摄直接撇开了镜头就被副导演给抓包当场点名。她觉得耳根子有些热,接下来的两个镜头都打着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谨慎地一条过。她总归还是专业的,自己知道怎么露出画面好看、耐看。
“柏水,拍得不错,很上镜哦!!”摄像师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是吗,谢谢!”柏水笑了笑,但兴致却不是特别高。“我去那边坐坐,到我了麻烦叫我一下哦!”
他们选得是学校大门口一条马路的中间地段,两旁都是林荫人行道,柏水往左边拐去,找到了一个空座位坐下神色闷闷地仰头灌下了小半瓶矿泉水。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服装师给她穿的浅黄色外套难道还不够显眼吗?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颜色是今天人群中最为鲜艳的,傻傻得像朵油菜花。她又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努努嘴,一切都挺好的啊。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咚!”她手里的矿泉水瓶砸到地面上,瓶盖没有拧紧瓶口直接倒在了她的脚背上,柏水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垂眼望去自己那白色的帆布鞋瞬间被打湿成了一团深褐色。她苦着脸,暗骂自己猪脑子。为什么在出门前不选一双黑色的,这样就算打湿了也不明显。
她挪到执行导演身边,“导演,我问问,今天要拍全身镜头不?”
执行导演正忙着指导几人的站位,说话也有些急,“这不废话!柏水是吧,你镜头还有大半个小时呢,你先去旁边坐坐!一会儿到你顺序了会叫你!”
柏水诺诺地又退回了原地,低头看着脚背烦躁地跺了一下。
她想起了自家老大好几次的耳提面命嘱咐着她好好表现。还有这一次的专访机会,她都很珍惜。
在椅子上坐了两分钟,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厕所将鞋子烘干,总不能以后在宣传片上看到她鞋面一大团污渍。还是得好好表现一下,她一定要得到这次专访的机会。
“轰轰轰...”烘干机的噪声在洗手间不绝入耳,因为毕竟还是有些尴尬柏水特意选了个比较偏僻的独栋教学楼里的厕所,人少,免得别人不便。
她刚开始是单脚站着,一脚悬吊在半空中。
后来过了两分钟,悬吊在空中的脚改为了抵着另一只脚的小腿。
再后来,又过了两分钟,那只脚踩到了脚背上。
再再后来,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承受自己身体重量的脚跟、脚掌都开始疼痛,甚至是摇摇摆摆差点给摔了下去。她身姿敏捷往后单脚碎步跳了两下稳住了往后倒的身子,却不料背后撞到了一道坚硬的屏障整个人往着前面的墙角摔去。她惊呼了声伸手去准备去撑着墙免得自己撞上去,正好肩膀处传来了一股力道将她拉住,单脚着地的她一时间没有了平衡晃悠悠地朝右手边倒去,一直悬空的脚也终于没有忍住往地上踩去。她有些懊恼的闭了闭眼,坚持着站了那么久,结果脚还是落地了。
出乎她意料的,脚掌下踩着的不是她心里想得冰冷坚硬的地砖。脚下触感虽然也凉但还是带着温度,虽然有些硬但往下用力踩又是软的。柏水一手提拉着鞋,一手撑着墙面,视线朝下顺势看去,自己的脚掌踩着一双黑色的战靴。她愣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边收回自己的脚边开口,“不好意思。”
“踩着。”淡淡的一句,平静而没有起伏。
柏水瞪大了眼,耳根子一下子再次燥热起来。有些绝望地想哭,她发誓,如果她以后穿这种鞋再不穿袜子,她就是猪!!!
“不...不用了。”
“鞋吹干了?”
她手一抖,不小心将鞋推倒了烘干机地领域内,“轰轰轰...”烘干机的噪声强势地再次响起。她想收回脚却因为动作快了些没有站稳反而是更用力地踩了下去,她依稀能感觉到鞋面塌陷,甚至...似乎是..碰到他的脚背。她不敢再乱动弹了,那只脚像是踩在地雷上僵硬无比,或许是错觉刹那间她感觉比一直悬挂在空中还要难受几分。
她摸了摸半干的布料鞋面,庆幸幸好不是饮料,心一横直接蹲下身将鞋一把就给套上。
“干了?”
她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嗯..干了。”站起身后又作势轻咳了一声,“谢谢。”
等她洗过手之后才发觉他没有走,一直站在她身后。柏水有些诧异,疑惑地开口“何队长?”
何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要洗手。”
“啊?哦..好,我这就让你!”她边说着边往后退,给他让开洗手台的位置。
错身而过之际,她转身地时候视线掠过自己的右肩的刹那突然想起,似乎方才就是这个地方传来一股力道稳住了她,她才没有那么狼狈地给摔下去。她不经意的抬眸对上了墙面镜里的那道目光,蓦地,她心口一滞慌乱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连场面上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匆匆离去。
她感觉自己的右肩僵麻、炙热,那种陌生的感受一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