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寥星,枯荷浅苇,愁客终难眠。
一向清冷的曲荷园,是夜,灯火凄凄,人影幢幢,宛如冷宫布满的幽魂,哀愁苦,散不尽,意难平。
锦绣红袍少年郎,衣袂翩翩,挥退宵夜,一身酒气荡气回肠,大步流星往人堆里扎去。
一只着急忙慌的手,将豁达到仿佛要去跟人饮酒作对,却不自知还在禁足的四殿下悬崖勒马,拉回黑黢黢的草丛堆里,屈身苟着。
四殿下随遇而安,薅了几把草叶子,稀稀疏疏挡住小白俊脸,遥指着穿紫袍的一品官员,吐槽:“你爹被罢官了?这个猪头是谁?”
“那是我爹!”张篱转身回吼,“还不是因为你说有蝴蝶,他老人家搜了三天,也被蚊子咬了三天。”
斐霁一怔,朝远处的御史大夫竖了个大拇指,说:“按照张大人的这种破案速度,我怕是一辈子也踏不出永和居了。”
“别拿我父亲玩笑,你来到底要看什么?”
人高马大的张篱艰难回身,对上一双发着黄光的幽深亮瞳,那目光正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自己,像即将出击的猎兽,又因一身红衣,皎白面容,让人遐想到躲在暗处,伺机虎口夺食的小狐狸。
片刻,一个高大魁梧,身手敏捷的黑衣男子,将一捧散发臭味的黑泥甩到张正权瘦如枯柴的脊背上。
“何人在此,胆敢行刺御史大人!”在场十几个羽林军,纷纷拔刀亮剑。
“呦吼!”黑衣男子大叫着,往池塘深处跑去。
不等羽林军冲锋,御史大人掀起袍摆,露出一双褶皱如鸡爪的小腿,伸长脖颈,咯噔咯噔追了上去。
一行人呼啦散去。
斐霁的大拇指就没放下过,踱着闲散步子,看着离去的一众人摇头啧叹:“张公老当益壮,以身作则,不亏为三朝元老。”
猎物到手,小狐狸不敢耽搁太久,快速叼着果实离开案发现场。
等到了约定地点,看到脸上挂着一左一右巴掌印的张篱,正痛的龇着牙咧着嘴。
“张公虽为一代文生,手下功力却不输武将。”斐霁再次感叹。
“要不是我爹跑的快,先抓住了我,我早就被羽林军捅成刺猬了。”张篱愤愤然。
“不会,羽林军一般要留活口。”
“算了,左不过是一巴掌,老子没少挨,但也不能白挨,你发现什么了?”张篱顶着腮帮子问。
斐霁收敛嬉笑,摇了摇头:“那日招蜂引蝶的花丛没了,地上依稀有刨土的痕迹,但用这个证明,说服不了什么。”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张篱绝望看着天空。
“至少说明一点,子诚之死,有人故意为之。”
“那更说不明白了,既是针对你,目的为何?”
“倘若,目的不是我呢。”
张篱身形一顿,徐徐抬头与斐济对视几旬,油然心照不宣,登时心如擂鼓,一阵错乱。
斐霁从袖口掏出一张牛皮卷,递到惊魂甫定的张篱怀中。
张篱抖开油卷,一束艳丽的花朵绽放开。
“来不及了,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兰台查下这花的图鉴,卯时一刻,来诏狱会和。”
张篱扣住斐霁手腕,更加惊恐,问:“你要干什么?”
浅淡舌尖习惯性舔了舔虎牙,斐霁嘴角嗜出怡然自得的微笑,声音却冷的让人发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诏狱探望下青初。”
*
“将军~横尸~何足言!”
“宰相~骈首~宁无冤!”
“君莫哭,君不见金牌召后风波狱~”
泠泠空音,如泉流兮,泽润善恶之人心田,涤荡浑噩诏狱冤屈。
久不闻丝竹之音,惹得粗犷野汉子热泪盈眶,不由想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峥嵘岁月。
如今四面铁壁,枷锁缠身,凭谁会问,老矣饭否?
“殿下,到了。”楚河屈身跟在斐霁尾后,终于见缝插针打断一句。咿呀小曲听得他脖颈青筋暴起,诏狱中最忌动摇人心的靡靡之音。
“哎呀堂兄,这才几年没见,脸怎么黑成煤炭了,还是看小弟我来不高兴了。”
斐霁本想上前勾肩搭背好好热络一番,但看楚河严正厉色的脸,悻悻缩回手,只牵了牵他的衣袖。
“不敢当。”楚河跟热锅蚂蚁似得,俯身作揖,“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卑职所能攀附,折煞小人了。”
斐霁想,张篱要有楚河十分之一觉悟,而楚河要有张篱十分之一僭越,就完美了。
“卑职在外守着,殿下有事喊我。”楚河始终低着头,后退出门才转身。
斐霁目送堂兄离开,轻叹口气,优哉游哉踱步到牢门。
左右两侧各一室,楚河说青初被关押在右室,他拿着钥匙偏转步子,又猛一回头,总觉得后头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关了什么洪水野兽,会随时冲撞出来咬自己脖颈。
斐霁摸了摸滑嫩的脖子,心想,嗐,自己吓自己。
轻轻宁转锁扣,带着微弱烛光扑进狭窄闭塞的小人间里。
杂草堆中蜷缩的女子眼眉紧缩,待适应光亮后,猛然看见来前的人,吓得发出一声尖锐嘶吼。
斐霁捂住耳朵,尽量大喊盖住她的声音:“我没怎么你吧,好歹跟了我几年,能不能淡定点。”
“殿下,饶命。”青初哆嗦着匍匐到斐霁脚边,一个劲儿磕头。
斐霁蹲下身,勾住她下巴,强行与她对视,一如既往闲散聊着天:“你不过陈述实情,又有何命要我饶恕,还是说你背着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青初后背一僵,瞳孔放大,硬声挤出一句:“奴婢不敢。”
斐霁轻柔拨开她脸上散发,无不怜悯的说:“我待你不薄,既然针对太子,为何又要引我入局。”
青初抿住嘴唇,做出视死如归表情。
斐霁放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簪子扔到地上。
“岫玉,蜀州特产,往年朝贡紧供妃嫔使用,你一个小小女婢,哪儿来的手段搞这些。”
听着斐霁清越珠玉般嗓音滚过耳畔,青初渐渐俯下身子,一滴欣悦的泪水划过苦涩的嘴角,如释重负。
“所以,与你私通的人是沈良媛,她借我来毒杀子诚?”
青初匐在地上,似乎默然了一切。
斐霁紧束的腰肢再次跳跃眼前,用簪子挑起青初下巴,无奈叹道:“青初阿青初,你们做得太过,漏洞百出。”
青初双目含着氤氲蒸气,迷茫望着四殿下。
“既然是一出侧室嫉妒正室的杀子栽赃大戏,沈良媛又何必以身犯险,亲自出来指证我,待她出面对峙一二,你的谎话不攻自破,我就好奇,你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敢编排这般粗制滥造的局,又有恃无恐被查个水落石出。”
青初瞳孔逐渐涣散,身体抖动的比刚才还厉害。
“现在就你我二人,青初,你跟我说句实话,虽然殿下我没多大能耐,但保你一命还是可以的。”斐霁说着软话。
青初咬住嘴唇,死命摇头。
“为何,你不信我,还是有人威胁你?”斐霁平日最疼身边丫鬟,看着青初抵死忍耐的模样,声音更柔下来。
“殿下,别问了,奴婢死在这里,罪不足惜。”青初撇开斐霁的手,给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你且回去,安心待命,莫入洪流。”
“青初!”
“哈哈哈,好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话。”突然响起的声音,像是从沙丘深处传来,沙哑而悠远。
斐霁徐徐回头,对面那扇铁门岿然不动,一股恐怖的气息却像凶猛海浪翻滚而来。
“何人在装神弄鬼!”
“要是我啊,直接找到她家里人,最好是最亲的老子老娘,削成人棍,装进翁里带过来。”
“要是还嘴硬,那就用北疆一种药毒浸泡全身,一个时辰她浑身毛孔扩张到跟豆粒一般大小。”
“啃食生肉的蛆虫见没见过,抓上几百只放到豆大毛孔里,那些小家伙会慢慢蠕动前行,一寸寸啃食糜肉,死也死不了,就活受罪,普天之下,用此法子,没有撬不开的嘴。”
斐霁听得毛孔直立,头皮发麻,浑身炸了毛。
青初更是脸色惨白,比死了还难受。
“能荣获重牢待遇,又懂北疆邪术。”斐霁踱着秀步走近左牢,隔着厚重铁门问候,“叔叔,许久未见,可好?”
斐霁(命苦版):好热闹啊,诏狱里亲戚有点多啊。
不是真的叔叔哦,是咱们总攻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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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