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我不会是把钥匙落下了吧?”
都快回到公司门口了,可笛敏摸了下口袋,惊觉除了钱夹外还缺了样东西。
斑马线两侧的人动了起来,海拉回头催道:“绿灯了哦。”
“你先上去吧,我得回咖啡店找找。”笛敏挥了挥手,连忙往回走,那串钥匙除了她租房的钥匙,还有办公桌以及部分实验室的备用钥匙,要是丢失了,那可是个大问题。
恰好回程是绿灯,笛敏跟着人群折返,俗世玫瑰咖啡店卡其色的太阳伞就出现在视野之中,笛敏脑里重构了半小时前上桌的午餐、那鲜红色的花瓣装饰、白色的餐巾……那串钥匙理应藏在这些片段之间,毫无疑问,只是她不小心忽视了。
没有问题的,笛敏快步走向咖啡店,这家店在她心里向来是安全和温暖的象征,落在这家店,就像落在朋友家一样,她相信服务员肯定见到那串钥匙,并且为她好好收起来。
笛敏的脚步快了起来,她小跑一段,准备绕进露天座位的外围栏里。
可是她焦急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刚才吃饭的桌子已经整理干净了,桌子上是干净的桌布,完全没有钥匙的痕迹,于是她干脆直接往店门里走。
笛敏抓住门把手往外拉,门一开,咖啡香味扑鼻而来,她的视线最先锁定了前台处忙碌的红发米拉,准备去问问情况。
因此她没发现玻璃门后站着一个身材很高的女人。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意识到有人挡道了,笛敏才抬起头说道。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让她忘不了的脸。
黑色的头发,瘦削刚毅的下颌线,还有那双暗色的眼睛,眼睛附近那长而深的疤痕,本该掩盖在帽子和刘海下,在这个角度却能轻易看到疤痕的全貌。
这张脸……这个人是……
雷蒂娜?
笛敏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可是先于她察觉之前,雷蒂娜猛地推开了门,像是见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她抓着打包袋,不顾一切地撞开了笛敏的肩膀,疯了似的冲出了咖啡店,热咖啡落地,洒在了店门的瓷砖上,雷蒂娜还撞到了一个刚吃完饭正端着咖啡准备离开的男士,差点把咖啡杯掀到别人的脸上。
“混账!你怎么一回事啊!”无辜的男士朝着空气大吼,笛敏扶着门框,肩膀生痛,她只看到这个高大女人狂奔而出,在台阶上差点摔倒,但还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咖啡店对面的公寓楼。
笛敏的心咚咚直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十几秒钟,一切来得太快,她完全反应不过来,只知道门后的人跟她对视了一眼,又突然撞开她,夺门而逃,咖啡落了一地,为什么?
刚才该不是认错人了吧?
“天呀,你还好吗?”红发米拉赶紧过来,她扶起笛敏,确认没事后又去安抚那位暴躁的男士,然后回头对其他店员使了使眼色:“快去收拾一下,再给这位先生续一杯新的咖啡。”
“……”笛敏惊魂未定地呆立在门边,她的手心冒汗了,她低着头看那杯洒了一地的咖啡,那褐色的液体在阳光下反着光。
“没事吧?”米拉回过头,她不自然地笑着说:“你是回来拿钥匙的吧?我们刚发现了一串,已经放在前台了。”
“我没事,谢谢。”笛敏表情僵硬地扶着墙。
“来吧,请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的物品。”米拉做了个手势示意笛敏跟过来,笛敏只得压下狂跳的心脏照做了,很快那串熟悉的钥匙便回到了她手上。
“下次要记得别落下东西噢。”米拉叮嘱。
“对了,刚才那个客人……”笛敏忍不住问:“也是店里的熟客吧?她好像就住在对面?”
米拉听罢表情有点奇怪,她很快回答:“不算熟客,也没见来过几次,也许只是路过来尝杯咖啡而已。至于住哪里,更不清楚了。”
笛敏皱了皱眉头:“也对,毕竟脸上那么明显有道疤痕的人,要是经常来,你们应该也会记得才对。”
“那自然,我记忆力很好的。”米拉耸耸肩,故意调侃道:“你瞧这人,忽然就撞了几个路人就跑了,这下咱们记得更清楚了。”
“我能问问她这么称呼自己的吗?”因为俗世玫瑰总会把顾客的称谓写在打包咖啡杯上,这种做法总让笛敏觉得很舒适。
米拉很迅速地反应:“啊,这可是客户的**,就算对方今天做了些不太得体的事,我也不该随便透露的,希望你能理解。”
“好吧。”笛敏眉头紧锁,她把钥匙揣进衣袋里,“我先走了。谢谢。”
“欢迎再来哦。”米拉笑容热情地道别。
笛敏满心疑惑地走出咖啡店,店门外的光景恢复如初,瓷砖干净、阳光灿烂、食客们在餐桌旁谈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经过店员们的安抚和解释后,方才的小插曲在这个晴天里不知所踪。
笛敏机械地顺着绿灯的人群走向了办公楼,可途中,她回过了头,这次她不再注视着俗世玫瑰,而是盯着咖啡店对面,那座外墙洁白的公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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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蒂娜气喘吁吁地坐在公寓楼梯的最高层,天台反锁的入口处,她缩在铁艺楼梯上,浑身冒汗,极度的惊恐,在她体内引起了一阵反胃和耳鸣,她瑟缩着,深怕耳里突然传来楼梯响动的声音。
她双手抖得厉害,方才手中的食物袋早已攥得不成样子,咖啡杯不知所踪,只有泼了她一身的液体,在毛呢裤上,在格子大衣上,发出嘲笑她的香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回来。”雷蒂娜想控制双手的颤抖可她做不到,她看向了楼梯间那扇小的窗口,她既害怕有人追上来,但更害怕在窗外的光景,她不敢看,害怕那个她从不敢直面的目光,也许笛敏正站在咖啡店外,注视着她。
刚才就在门后愣着的几秒间,笛敏就迅速走入了店里,完全不给雷蒂娜一点反应的时间,要是能更早点行动起来,她该马上躲进后厨,躲进洗手间,随便哪里都好!反正不能跟笛敏碰面。
怎么办。雷蒂娜瞪着眼注视自己那沾了咖啡的手,像是用它刚犯过滔天大罪。
笛敏不会发现吧。
她该不会发现这家咖啡店其实就是——
雷蒂娜不敢继续想象了,她试图扶着铁艺扶手栏站起来,她应该回去房里,给店里的人打电话,询问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动弹不得,一阵阵叫她胆寒的幻想摧毁了她行动的力量。
这是个白天,这是秩序的世界,雷蒂娜竭力说服自己,可她却觉得自己周身为黑夜笼罩,仿佛倒回至混沌的世界,劝诱她在此地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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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洒满了普林道的楼群,海拉从洗手间出来,却见到笛敏站在走廊上,端着杯茶,神色严肃地盯着对面的楼群。
“怎么了?”海拉走过来,瞟了一眼,从这个角度,正能看到俗世玫瑰所在的那条街道。
“没什么,就是想望望远处。”笛敏撒谎道,她装样子喝了口茶:“天气真好啊,冬天还能有这种好天气,太难得了。”
“对,周末我家里人要去蓝鸦岛徒步,希望后面几日天气也这么好。”
“对了,海拉。”笛敏却忽然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俗世玫瑰是什么时候在大学那边开起来的?”
海拉眨眨眼,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来?她反问:“这种事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你可是这家店的忠实粉丝。我第一次去也是你介绍的,我可是博士才去的卢佛理工哦。”
笛敏自言自语道:“啊对,我记得以前问过店员,是在我二年级快结束时开张的,那是七月份,天气很热的日子,那儿还短暂卖过杯装的柠檬冰淇淋。”
“怎么的,你开始真正对这家店好奇起来了吗?”
“你说那家店一直对我很好。”笛敏的手指摩梭着杯子:“我就忽然想起很多事情,过去几年,每到生日那个月,店员都会给我咖啡相关的小礼物,也许是我跟店员们说过自己的生日,可我忘了?可就是每到特定时间,我都会得到一些以咖啡店名义送的礼品。”
“真的吗?怎么没人问过我,我这两年回购得也不少啊。”海拉调侃。
“我还以为每个熟客都会收到,平时也忙,不会去问其他人这种琐事。”笛敏低头说。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分店这里也是,本来那是准备开一家简餐店的,后面装修完,却发现变成了咖啡店。”海拉轻晃了一下右手,像是在给自己打拍子:“那简餐店的老板是我爸爸前同事的朋友,他们家还有好几个分店在别的街区,我有一次打包了咖啡给家里人去野餐,他们便顺路聊起了这件事。”
笛敏有点惊讶地转过头:“那他们知道俗世玫瑰的老板是谁吗?”
海拉有点困惑:“不清楚呢,你想打听出来?”
“如果是铺位临时转租了,雇主之间应该要见面商量的吧,也许这些人本身也互相熟识——”
“那你直接问店员不是更好吗?这种独立咖啡店,大概是老板亲自面试的吧,又不是大集团的连锁咖啡店,而且小店的老板更愿意出面做营销呢,以你现在的身份,也许能要到电话也说不定。”
笛敏的眉头缩了起来,她直觉知道这行不通,便摇了摇头。
“再说,知道了谁是老板又如何呢?你想当面道谢吗,谢谢对方这些年来的照顾?”海拉开玩笑道。
笛敏愣了一愣。
“我没想过知道后要做什么,只是纯粹的好奇罢。”
笛敏感到一丝不安,她的眼神又转回了俗世玫瑰那一片卡其色的户外太阳伞上:
“但我确实想对那家店表达感谢,至少,为了它数年如一日好喝的咖啡。”
“咖啡爱好者之间的情谊,我想那家店的老板应该也很乐于和你做朋友吧。”海拉笑了笑:“行吧,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的,
“好呢。”
笛敏不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助眠茶,洋甘菊、茴香和鼠尾草的清香,淡淡沁入口中,安抚了她的神经。
不管中午遇到的那个人是谁,不管对方为何做出那种古怪的举动,笛敏都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她感到忐忑、紧张又无比的坚定,那是她要去亲手解决的,来自南方的黑暗情结,她不想也不能逃避。
她决定要靠自己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