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阴雨不定的天气,雷蒂娜从一次长梦中疲惫醒来,发现阳光重新爬上了窗户的一角。
她裹着厚厚的睡袍,缓缓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看向楼下那家咖啡店。
这一星期,笛敏都没有再来俗世玫瑰买咖啡,连她的朋友都没来,甚至电话外带都没有。
这件事让雷蒂娜万分焦虑,她之前再三和各个店员面谈,所有人都发誓没有私下和笛敏接触过,更没人来探查俗世玫瑰的创办者是谁,这些店员们都是店里服务了几年的元老,其人品和能力也都值得信赖。
来回几次,雷蒂娜自己也倦了,她只能当作是自己多想,毕竟来不来咖啡店这种事,全看个人心情,
雷蒂娜对外从不以俗世玫瑰的老板自称,都只是说是主要投资者手下的人事顾问,协助打理旗下所有品牌门店的日常事务,这家店的注资方信息也经过雷蒂娜多重包装,如果不是内幕人士,光凭普通的渠道,也只能查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皮包公司,还有一个满脸胡子的男性法人。
因此没人会怀疑到雷蒂娜头上。
哪怕是笛敏……雷蒂娜想,她就算怀疑,也不会查出来的。
雷蒂娜忧心忡忡地坐回床边,很深地叹了口气,浓浓的担忧和思虑几乎把她压垮了,她既害怕再次在店里遇到笛敏,又害怕对方永远都不再来这家店……要是真的这样,她本就脆弱的情绪会直接崩溃的。
本来已经说了不会再见的,雷蒂娜也不准备以这种方式再见她,但为什么,生活要对她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难道连远远看着对方的机会都要剥夺吗?凭什么?
雷蒂娜觉得自己的头颅有千斤重,压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了……而且她这几日也无法再外出了,发热期近在眼前了,也许今晚、也许明晚就会爆发,她备了足够的抑制剂在此,不敢再到别处冒险。
雷蒂娜脑袋昏昏沉沉,她只得扶着床躺下,蜷缩在被子边,准备合眼再睡一会。
但才没多久,她却听到外面传来了门铃声。
她困惑地抬起点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叮叮——叮叮——”的门铃声一直挠着她的耳膜,像只不依不挠的猫。
雷蒂娜不记得今早有约人过来谈公事,可她忽视不了这阵喧闹,她只得强迫自己坐起来,离开床铺,穿过客厅,走到了玄关。
她打开猫眼盖,却见到门前站着一个戴着棕色圆帽的男孩儿,穿着格子衬衫和背带裤,仔细看,他手上还拿着一叠东西——是报纸?
这孩子又按了一下门铃,铃声直接在雷蒂娜耳边炸开了,甚是刺耳,她不得不把门开了一条缝,才让这多手的男孩停住了。
“女士,你今日的报纸!”那男孩见到门开了,很兴奋地举起一份报纸说。
雷蒂娜从门缝处狐疑地打量这穿得朴素却干净的报童,对方脸上的雀斑随着表情生动了起来,是雷蒂娜久未接触的年轻的生命力。
“谁叫你来的,我没订过报纸。”
“这不是卡拉女士的家吗。《纽斯特日报》哇,上周末开始定的。”
“你搞错人了。去别处碰碰运气吧,我不叫这名字,也没订过报纸。”雷蒂娜心想这估计是为了推销的伎俩,也亏得能让门卫放他进来,估计是这一带都挺吃得开的报童。
“哇,你不是吗?怎么会这样,墨水鬼又说是这个地址的!”
“那你得怨自己的同事了,走吧。”可雷蒂娜想了想,还是没关上门:“报纸给我一份吧,既然你都送过来了。”
“真的吗?太谢谢了。”报童熟练地给雷蒂娜从门缝递过报纸,又得寸进尺地问:“真的不订半年份看看吗,女士,要是你不喜欢按门铃,我会放在楼下的信箱里的。”
“不了。等一下,我去取钱。”雷蒂娜折回到客厅,扫视了一眼凌乱的沙发,她在掩埋在衣服中的皮夹里抽了五特比的纸钞出来,又见到茶几上的烟盒,便弯腰顺路取了一根烟。
“不用找零,拿去吧。”雷蒂娜把烟叼在嘴里,递过纸钞。
“上帝保佑你,女士。”报童喜笑颜开,这一张纸钞够买十份报纸了,他忙不迭把这小费收进自己的暗袋里,这可不能让“墨水鬼”知道。
“去忙吧孩子,只是下次别来按我门铃了,不然我可得让门卫把你拦在楼外了。”雷蒂娜眼神警告了一下,手扶门框,准备关门。
“可千万别啊,我下次一定不来打扰您。”报童装模作样的拿起帽子行礼,一溜烟转身就跑了。
门关上了,公寓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雷蒂娜把报纸丢在玄关柜上,从镀金置物盘上拿起火机,点燃了雪茄烟。
与此同时,在普林顿大道的另一头,市中心著名的绿植餐厅正在迎接午间的客人们,笛敏和她的同事们中午选了这里聚餐。
这间餐厅名为鹦鹉螺餐屋,由旧厂房改建,室内高而宽阔的空间经过精心的设计,在开放式厨房和排布整齐的座位周边种满了热带植物,并在二层开辟了一个集酒饮、咖啡以及书店为一体的休闲空间。
同行的同事都是健谈的人,笛敏在吃完自己那份杏酒炖牛肉和坚果面包后,便借口上洗手间,离开了聊得热火朝天的餐桌。
饱食后的胃部为她带来了些许的疲倦感,她走上二层的植物书店,推开门,一阵湿润的、带着土壤芬芳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笛敏的嗅觉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书店里顾客不少,在咖啡区坐着看书、喝咖啡的尤其多,这儿的咖啡笛敏不太感兴趣,她在楼下的餐厅点了一杯,但比想象中要酸很多,最后还是作罢,只在吃完饭时多喝一口,权当解腻。
笛敏向文学区走了过去,高大的青藤蕉伸展着巨大的扇叶,在窗前围出一方私密天地,阳光被筛成斑驳的碎金,洒在通向各个书架的路径,她转入了后纪代作家的书架间,龟背竹裂开的深绿叶片从书架顶层垂落,注视着她。
笛敏站定在靠窗一侧,她看到密密麻麻的书籍挤在蝴蝶木的书架上,她伸出手,手指搭住第三层其中一本的书脊上,捏住硬质书皮,把它拿了出来,放在左手上,厚厚的书,有近五百页。
书皮的装帧精致又华丽,一如这本书的名字,暗红色硬质封皮上是烫金的花卉卷印,既崭新又漂亮,只是与笛敏印象中的那本不太一样,估计是新近出版的版本。
笛敏拿着书,走向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背对着阳光,翻到她之前放置书签线的那一页。
那是一本幻想骑士冒险小说,故事时间设在黑暗世纪,以西湾大陆著名的公国战争时期为背景,描写一个Alpha女骑士和她深爱的Omega情人们之间的悲欢离合,揭示了战争的残酷和爱的可贵,这是一本充满了血腥、暴力及大量风俗描写的奇书,因其文笔的优美,及对人类心理的深度刻画,这本书也算是文学界公认的,早期写作者们从歌颂宗教到转向探索人自身精神世界的标志性作品之一。
笛敏沉默地阅读着其中的章节,她很久以前读过一些片段,关于植物、纹章与千奇百怪的处刑,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是她现在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读过它。
轻柔的钢琴爵士乐在叶片和书架间穿行,她一页接一页地读了下去。
最后,海拉上来找她时,笛敏正在柜台处结账。
“嗯?你买了什么?”海拉问。
“就一本书。”笛敏从收银员手中接过橙色的纸袋:“你们还准备逛逛吗?时间还早呢。”
“不了。回去了,下午还要和格兰杰组长对数据。”
两人便结伴下楼梯,书很厚,笛敏把它托在手肘处。待所有人在门口集结,便一前一后两拨人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明天气温好像会降得更低了。”白气在海拉的口中呼出,湛蓝的天空不时掠过成团的乌云,让人摸不透后面的天气是晴是阴。
“是啊。”
“回去时到俗世玫瑰买两杯咖啡怎么样?”海拉提议道,也许她也觉得鹦鹉螺餐屋的咖啡不对胃口:“我知道这店是谁开的了,没准能给咱们买一送一呢。”
笛敏有点惊讶:“是谁?”
“汉特·缪尔先生,从白盆地联盟移民过来的大胡子男人,我父亲说那人还是个伊尔教徒,也搞不懂为什么能开出这家咖啡店,这群教徒本该对刺梨烈酒更在行的才对。”
笛敏的眼神暗了暗,显然这结果并不让她满意:“是吗,也许这位汉特先生只是负责投资而已。”
“我还拿到了他商行的联系方式哦,感兴趣吗?”
“不了。”笛敏拒绝了,她忽然觉得手上的书很沉重,可她并不愿向这种古怪的失望感投降:“暂时不了,要是以后有恰当的契机,也许我会向这位先生请教一下该怎么调出好喝的咖啡的。”
“行吧,那你还想买咖啡吗?”海拉耸耸肩,她并不理解为何笛敏会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笛敏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下午我更想来杯花草茶。”
这个话题最终不了了之,笛敏闷闷不乐地跟着大部队一路回去,直到公司门口,她皱眉远远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咖啡店招牌,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办公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