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紧绷,女人嘴角扬起一个轻浅的笑,“别紧张,刚刚你的神魂不稳,有几丝回忆逃到了这儿,我恰巧看见了而已。”
她说着,复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偷看别人记忆的癖好,发现之后就帮你把它们塞回去啦。”
白朝言沉吟片刻,启唇问道:“旧名已如烟去,我早已不在意了,不过这位……”
她顿了一下。
“唤我‘浮生’便好。”
“……浮生阁下,敢问这里是何处?”
白朝言这话一出,却见眼前的女人忽地愣住了,随即她疑惑地歪头。
“这里?是你的心啊。”
白朝言一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的心?
浮生轻轻点头,补充道:“准确来说,是你的心湖。”
白朝言被惊着了,心湖是一名修士对外界感知的映射。可她都混到苍洲众仙门联盟的盟主位子上了,什么也不缺,心湖怎会是这番景象?
她望了眼四周不见边际的黑暗,自那些点点星光汇向此处后,其他地方已彻底见不着什么光亮了,一片沉寂。
白朝言暗自想着,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脸色霎时苍白一片,唇色也淡去几分。
顾不得身前还有人在,白朝言立刻原地盘坐开始运气。
她以为不过是方才同邪神那一战受的伤。
如她过去受的所有伤那样,只需充盈灵力,用不了多久伤处自己就会愈合。
却不料越是运转灵力,丹田里的亏空就越大,那些灵力被她引导着往丹田汇聚,却在刚刚触及时便骤然消失无踪。
下一刻,她猛地吐出一口血。
脑子被突如其来的反噬搅得有些乱,混沌间,她隐约听见一声轻叹。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入肺腑的清香。
白朝言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想睁眼,不料先被一双手蒙住视线。
那股清香钻入鼻尖,竟奇异地将反噬带来的痛苦抚去一些。
“你……”白朝言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浮生开口,她的声音轻得像是缓缓落在湖面的羽毛,连带起的涟漪也只是轻而缓地荡开。
“玲珑心,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啊。”她似乎很苦恼,又发出一声叹息,但很快,她又疑惑地呢喃,“诶?这是……”
白朝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清香彻底包裹,意识如同沉进深不见底的漩涡。晕晕乎乎被拉入深眠之中。
所有感官都像是被分离又重组,身体似乎被什么拖了起来,那股恨不得将她撕裂的反噬倏地被压制了。
浮生的气息早已悄然消散,白朝言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等她意识到时,只觉得光把一切都点亮了,让她在睡梦中都觉得刺眼。
等等……
白朝言猛然清醒过来,那种压抑的感觉如浪潮般迅速退去,她眨巴两下眼,终于能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方不算小的房间,床榻边支着一张绣有丹顶鹤纹样的屏风,张着一双雪白的羽翼挡住另一侧的光景。
空气里隐约飘着略显苦涩的药材味道,离她不远处的台面上,几个砂锅冒着热气,锅边堆满了各式药材。
“……又给我弄哪儿来了这是?”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掀开被褥正准备下床来,屏风那端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醒了?方便让我进来吗?”说着,屏风上隐隐约约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安静地等在那端。
白朝言:“请。”
少年慢悠悠绕过屏风,也没往她这边看,而是先去桌上揭开砂锅盖子,将药倒了出来。
收拾好有几分凌乱的桌面,顺便温了会儿药,他这才端着碗在床边坐下,垂眸道:“先把药喝了吧。”
白朝言接过,碗沿触及唇边的刹那,食指指尖轻点碗底,一丝灵力悄悄往药中滚了一圈后又重新没入她身体,随即默不作声将药汤一饮而尽。
寻常的补药罢了。
少年见她喝完了药,像是突然松了口气,身体也没之前那般紧绷。
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眼看屋内的药材都要被这僵硬的氛围冻住,少年轻咳一声,破罐子破摔地开口:“浮光林危险重重,常有些脾气暴躁的灵兽出没,你怎么会倒在那里?”
他说着,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
白朝言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未来得及隐藏的情绪。
少年的肤色比常人都要白上几分,长睫轻垂,凤眼下不知是睫毛投下的阴影还是原本就有的乌青,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偏偏唇被他咬得泛红,像雪地里零落的红梅,晃眼。
白朝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挑眉。
少年的双眸如同一对罕见的灰蓝色宝石,透着股清润的光泽。除此之外,还有些神似故人的锋利,只是这冰刃般的锋利稍显稚嫩,远不及那人凛冽。
外貌不同,眼睛却像得仿佛是从那人身上剜下来似的。
少年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猛一抬头,两人就这么措不及防目光交汇。
很明显不过的慌乱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骤然背过身去,闷声开口:“不愿说便算了。”
见此,白朝言笑意愈深,悠悠然叫住他,“没有不愿说,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那里。不过说起来,我还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少年身体一僵,顿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挤出几个字:“没有姓,但他们都叫我阿玄。”
他说完,落荒而逃。
白朝言静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蓦然笑出声。
阿玄,好一个阿玄。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就是故人那个疯子。
虽然容貌不同、声音不同。
但一名修士散发出来的气息很难完全改变,尤其对熟悉这股气息的人来说。
而白朝言一天要收拾他八百遍,更是想认不出他都难。
综上,白朝言十分肯定。方才那个自称阿玄的少年,绝对就是那个苍洲盟主的不肖孽徒、凌霄宗的混世魔王、她的二弟子——萧与浔。
就是比起上一次见面,这厮的气息怎么浑浊了许多。
这才多久不见?
她暗自腹诽,绕过屏风去开门。谁料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阿玄兄弟!我这儿打听到了些新消息!只要八千上品灵石,你有兴趣不?”
与此同时,一柄短剑从院门外飞进来,径直从白朝言跟前擦过,扎进她身后的屏风里。
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丹顶鹤的眼睛。
白朝言:“……”
哇哦。
她默默抬头,视线从短剑转向正哼哧哼哧爬上墙又嘿咻一声跳下来的青年。
白朝言:“?”
她看了眼就在一旁大开的院门,又看看已经整理好凌乱仪容的青年,一时无言。
“常许,我院门是让你吃了么?门就开着你非得翻进来?”萧与浔从偏房出来,一个药篓就砸了过去。
名叫常许的男人刚刚拍掉衣衫上的灰,又被砸了一身烂药材。
“……阿玄!”他气急败坏扯掉身上的叶子,风度尽失,指着萧与浔气得直抖。
萧与浔懒懒掀起眼皮,睨着他,毫不客气,“我这儿庙小,带不来我要的消息就滚出去。”
一提到这,常许愣了愣,随即收起怒容,转而一撩刘海,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想知道?也行,算上医药费,小爷一共收你两万上品灵石,阿玄兄弟,怎么付账啊?”
萧与浔冷笑,朝他摊开掌心,凉凉道:“可以啊,给我吧,十万上品灵石。”
常许:“?”
萧与浔指了指屋里被戳坏的屏风,丹顶鹤的眼睛上还留着作案工具,短剑银光闪烁,无声昭示他的“罪状”。
“我这屏风,十二万。”他淡定比了个数,挑眉。
“等等等等等等,这根本不对吧?!”常许大叫。
萧与浔也不再废话,“你也知道?!姓常的你再卖关子,我现在就撕烂你那张臭嘴把你丢出去!”
白朝言有些感慨。
对味了。
这才是那个孽徒。
她没什么兴趣听两人吵架,正轻手轻脚绕过他们准备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熟悉的一个称呼。
风徐徐扬起她的发丝,白朝言顿在原地,只觉得凉意从头顶冷到了脚底,遍体生寒。
在她身后,常许又撩了遍碎发,终于正色道,“老实说,我还蛮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不过现在貌似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与你猜的一般无二,那群魔物的确在准备卷土重来。我打听到的几处异常都在往珑山周围靠近,而珑山附近适合魔物藏匿的地方,我思来想去也只有那片浮光林了。”
说着,他有些犹疑不定,似乎不大确定下一句话的真实性:“另外,依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邪神不仅没死,甚至……他可能压根儿不在天堑之渊。”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白朝言唤来仍扎在屏风里的短剑,将其握在掌中。眨眼便从原地消失,不过瞬息,常许后背抵着墙,艰难阻拦着已经碰到他脖颈的短剑。
“你……”
白朝言哑着嗓音,抢在他之前开口:“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开玩笑的吧!
什么叫魔物准备卷土重来?
什么叫邪神压根不在天堑之渊?
真是荒谬!
阵法的十二点位由她亲手点亮,邪神由她亲手封印。
她亲眼看着天雷将人劈进地底。
邪神怎么可能会不在天堑之渊?!
连白朝言自己都未发觉,在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常许大口喘着粗气,费力推开抵在他脖颈的短剑,“咳、咳咳,我又没说错,白盟主死后,魔物的确安分了一阵子,但也就一阵子!这是所有修士心照不宣的事!”
骤然从别人嘴里听见有关自己的讯息,还是死讯,白朝言愣了愣,有些奇怪。
一旁的萧与浔听着她们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从白朝言手中取下短剑,说道:“还是我来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