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之渊上空,浓郁的黑云在其中凝聚,将月亮挤得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过眼之处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
越来越多的魔物自底下的深渊里爬出,它们双目赤红,见人就咬,然后将人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
一只倒下了,却摇摇晃晃站起来更多。
杀都杀不尽。
白朝言咬着牙,将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剑从又一只被她斩杀的魔物身体里拔出,抬眸去看处在天堑之渊正上方的那个白袍男人。
他一身素装,却险些把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
那是刚出世的邪神,无人知晓他的名姓、来处,甚至模样。人们对他所有的了解,只有脚下这片由他亲手劈下的天堑之渊、以及从这深渊里诞生的魔物。
“盟主今日执意拦吾?”
高空中的邪神觉察到她的视线,冰冷的目光乜斜过来。
“那不然呢?”白朝言轻嗤,微微屈膝借力跃到半空和男人对视上,“你这刚出现就给地上劈个口子,要是让你离开天堑之渊,天都要让你捅个窟窿出来。”
邪神摇摇头,他似乎不急着离开,随意瞥了眼底下的光景,目光忽然停在一个刚解决掉身前魔物的修士身上。
那名修士负了伤,正靠着枯树呲牙咧嘴给自己上药,邪神只轻轻挥手,一道寒光就朝那名修士的方向刺了去。
铛地一声,他的招式歪了几寸,打进一旁的黑土里。
“盟主!”
“看什么看,赶紧滚啊,愣着等死?”
白朝言将剑召回,挥挥手不耐烦地示意那名修士赶紧跑,她再看向邪神,话语间隐隐多了几分怒意,“我说,动手之前好歹装一下呢?真当我是死人?”
男人转过身,似乎终于舍得正眼瞧她,只是他浑身上下都被白袍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看不出喜悲的灰色瞳孔。
“苍洲盟主,你能救下多少人。十个?还是百个?这般费心力地拦吾,有意义么?”
他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白朝言却没看见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他抬起胳膊,袖中黑雾一丝一缕不断缠绕交织出墨色的五指,指腹在虚空中重重按下。
下一刻,整个世界瞬间地动山摇,似乎连头顶的天都要被这剧烈的晃动震得坠下来。
山石崩裂,大地塌陷,不分敌我地将修士与魔物一起埋进地里,白朝言看见天堑之渊的裂缝似乎更大了些。
她咬咬牙,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白朝言掐诀,她的裁星剑接收到来自主人的命令,剑身上刻着的符文充盈起明亮的白光,它发出一阵急切的嗡鸣,跟着白朝言再度刺向邪神。
谁料她一剑劈过去,对面那人竟是躲也不躲,就这么轻飘飘地抬起手臂一挡。
“……啧。”
剑身像从坚硬的石器上擦过,声音刺得耳疼,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白朝言连忙收住力闪至一旁,她稳住身形,默默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飞快让自己缓了口气,她又冲上去同邪神过了数招。无不例外,都被他那不知道什么东西做出来的身躯挡了回去。
硬得让人难以想象。
邪神似乎终于被她惹烦了,他五指成爪,一把黑黢黢的剑就这么斩开虚空,被他抓在手里。
远远一瞧,白朝言忽然感觉那剑的外形有几分熟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裁星,还没想明白,邪神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只一眨眼,他就迎面一剑斩了过来。
白朝言连忙抬剑去挡,但晚了一步。
那一剑直接将她从半空打落到地面,将大地砸出一块凹陷,龟裂的纹路延出去好几米远。
“咳,咳咳!”白朝言艰难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擦掉脸上的血。邪神便追了过来,他高举着剑,阴影打在她脸上,像要将她吞噬。
轰地一声,邪神一剑落下,将她身后的枯树斩成两半,枯叶落了一地。
只是……
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人呢?
男人缓缓转过身,漠然地仰首看着吊儿郎当把自己挂在树枝上的女子。
恰在此时,天上的黑云忽然淡去不少,月亮露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下,白朝言慢条斯理地擦掉嘴角的血迹。她瞥了眼天空,随后微抬下颚,眼神里是毫不收敛的讥讽,她捂着嘴偷笑:“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好像比你快一点点呢?”
“想弄死我的话……”她半眯着眸,打了个响指,从她倚靠的那棵树下泄出一股灵力,沿着四面八方画成一座阵法,同时无数个她出现在阵法里。
既然硬打打不过,那就换个办法。
白朝言的声音随着风飘远,但依然清晰传进男人耳中,“要不要先试着把我找出来呢?”
“……”男人四周看了看,一道剑气扫过去,瞬间将面前的几个幻影连同挡住他的树木一起砍了个干净。
破碎的幻影变成一堆枯叶,晃晃悠悠往地上落,一片叶子夹在这些枯叶中,借着掩护迅速刺向男人,但只削掉他一片衣角。
某个方向传来白朝言的惊呼,“嚯,不好意思啊。本来想扎心脏的,没想到丢歪了,要不我赔你套女装?将就一下呗?”
她一出声,就立刻被锁定了位置。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破空向她袭来,又是一剑挥下,原地再次飘下一堆幻影破碎时留下的枯叶。
白朝言藏去了另一个方位,她沉默地盯着男人的身影,捂着心脏,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
太快了。
即便当时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也只是侥幸躲过他的利刃。
她又一次抬头看了眼天空,黑云越发淡了。
白朝言咬着唇,心里默默估算时间。
最多再坚持一炷香,封印就成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没那么颤抖,强撑着用散漫的语气继续引男人向她靠近。
每一个落点都被她精心计算过,每一次从原地消失都用尽了全力。
他们离天堑之渊越来越近,但还差三个点位没有走过。
又一次消失后,白朝言重重摔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觉得自己似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疼。血不知道流了多少,早已将外衣浸变了色。
白朝言如此想着。
眼见邪神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再次调动早已枯竭的灵力,出现在另一处点位。
连着砍了十一次枯叶的邪神像是终于按捺不住被屡屡戏耍所生出的火气,指节将手里的剑柄捏得嘎吱作响,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白朝言,就算你拖得再久,外面那群废物也逃不过被毁灭的命运,只是让他们多偷得几息留遗言的时间罢了,反正最后谁也救不下来,何必如此拼命?”
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是真的无法理解。
白朝言难得没接他的话,她回头麻木地望了眼天堑之渊。
十二处点位,每一处都无比重要,现在只差最后一处阵心了。
但是真的躲不掉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咬碎了牙逼自己站了起来。身体晃得厉害,连视物都开始模糊。
邪神步步逼近,他手中那被魔气萦绕的剑透着股森冷的寒意。
既然躲不掉,那就不躲了呗。
多大点事。
白朝言自觉荒谬地笑出声。在那柄剑捅穿她心口的瞬间,她死死抓住男人的手,不知道第几次竭尽全力,将两人一起带到了天堑之渊中心。
她大喝一声,手中法诀变换:“裁星,诛邪!”
瞬间,他们刚刚踩过的每一处位置都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这些光沿着白朝言走过的顺序形成一座巨大的阵法,将整个天堑之渊围在其中。
至此,封印已成。
同时,裁星脱手而出,先她一步落进天堑之渊。
天边骤然炸响滚滚雷声,黑云像被惊到的鸟雀,几乎是瞬间便没了影子,好似从未出现过。
邪神看着她眼底狠戾疯狂的笑意,以及那由远及近的雷声,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一把甩开白朝言破败的身体,卯足了劲儿往天堑之渊外面冲,却被一道又一道金色的符文拦在里面,根本出不去。
浩浩荡荡的雷劫在天堑之渊上空凝结成型,积压许久的力量泄洪般向这片失去生机的土地坠下,那些刚刚从深渊底下爬上来的魔物被这接二连三的天雷劈成了渣,东一块西一块又落回深渊里。
有点好笑。
“……都去死吧。”白朝言轻声道。天雷太吵,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出声没有,但那不重要了。
在意识消散前,她看见邪神被天雷劈成了一团黑色的火焰,用一种比她还快的速度坠进地底,金红的符文追赶下去,彻底将他封印在天堑之渊深处。
他不会再出来了。
白朝言松了口气,阖上眼,任由自己向深渊坠落。
失去意识后,她破碎的心口处忽然溢出蓝色的水质流光,那光先是在心脏附近徘徊,渐渐蔓延至全身。而后猛地一收,连光带人一起不见踪迹。
*
眼前是如夜空般的黑,四周散着星星点点的光,天和地呈现同一种墨色,只是脚下每动一下,便泛起阵阵涟漪,轻轻向四方荡去。
白朝言不清楚自己是到了哪里。
按记忆来说,她封印邪神后自己也坠进了天堑之渊,应是不大可能活得下来。
莫非此处是地府?
她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这想法着实有些荒谬。
“噗嗤。”
一道声音响起,那嗓音轻飘飘的,像蒙了一层轻纱,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飘来。
“你是谁?”白朝言问道。
她话音未落,脚下忽然浮起一条星光铺作的银河,将周围的黑暗都照亮不少,壮观的景象一直延伸向前,不知通向何处。
“来见我吧,到时再向你做自我介绍。”又是那道轻盈的嗓音。随着声音落下,银河在脚下流动,无数星光像得到召唤,欢喜地往前方涌去。
白朝言安静地在原地看了会儿,终于动了。
反正她已不可能从天堑之渊生还了,既然已经踏入鬼门关,这“地府”想做什么,前去看看便是。
沿着银河一路向前,尽头处星光溢散,一个女人背着身,星光一点点汇聚在女人肩头,小心地为她搭上披帛。
在她身边,一副卷轴摊开围绕,上面是不断变幻的山水兽林,五彩的墨汁猛地溅下又消散,美得像造物主倾尽一切绘制的神话。
女人注意力全然被卷轴中翻腾跃出的鱼儿吸引,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眷恋地伸手收起卷轴,将其圈在怀中。
她转过身,温柔的目光像一层轻纱落在白朝言身上,“你好呀,呦呦。”
白朝言闻言一愣。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