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宫门缓缓开启,前来迎接霍长今的阵仗,可谓给足了“礼遇”。
文官之首、右相管封与尚书令上官芹着朝服玉冠,肃然而立,神情复杂。武官之首、安阳侯顾惊风与抚远将军陆镇阳按剑而立,目光锐利中带着审视。
而站在最前面的,竟是明王萧涣,当今天子的三皇叔,也算是故人了。
这文武顶尖人物齐聚,加上一位皇室亲王亲迎,排场不可谓不大,诚意似乎也摆得很足。
萧涣先行开口,声音不疾不徐:“霍将军,陛下已等候您许久了。”
身后的几位神情肃穆,看着端坐马背、面色清冷的霍长今,等待着她的反应。
然而,霍长今的目光只是淡漠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如同看路边的草木顽石,没有半分动容,更无丝毫下马的意思。
她一抖缰绳,马蹄声脆,竟就这般骑着马,无视了这群北辰最顶尖的权贵,径直穿过宫门,朝着宫内行去。
“放肆!”顾惊风怒道,“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小辈!”
“得了,”上官芹出言安抚,“人家没从我等脸上踏过去还不是尊重吗?”
“哼!”
萧涣脸色微变,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拦,只是沉默地跟在她马后。其他人见状也只能哑言跟上去。
这番景象,在森严宫规之下,还真就显得格外诡异。
行至举行大朝的太极殿外,按宫规,所有臣子需解剑入内。现任禁军统领吴言上前“礼貌”的拦住了霍长今,刚要开口请她缴械。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响起!
霍长今腰间的“朔风”已然出鞘,冰冷的剑锋快如闪电,下一瞬,已然稳稳地抵在了明王萧涣的颈侧!剑锋紧贴皮肤,寒气逼人。
“王爷!”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惊风和陆镇阳下意识就要拔剑,却被萧涣抬手制止。
霍长今看都未看那些紧张的禁军和武将,也没有理会身侧被自己挟持还强壮镇定的萧涣,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清晰地问道:
“明王殿下,你说——我这剑,带不带的进去?”
萧涣看着她的侧脸,看见了她直视大殿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狠绝,心中苦笑。
他曾在西征战场上身陷重围,是霍长今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将他救出,还为他挡下了致命一箭。今日他自请来接她,本就是皇室表达歉意的一种姿态,也存着几分化解干戈的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对周围如临大敌的禁军沉声道:“退下!霍将军……可带剑入殿。”
禁军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缓缓退开。
霍长今收回长剑,管也没管萧涣脖颈上那道细微的血痕,手握剑柄,大步踏入了庄严肃穆的太极殿。
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霍长今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文官队列,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梁安。他果然被自己牵连了,不知所踪。一丝愧疚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沉重的情绪压下。
她一步步走向御阶之前,目光抬起,终于看到了那高坐于御座之旁的人。
小皇帝萧凌懵懂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有些无措。而在他左侧稍下的位置,设置的玉座之上,端坐着的,正是萧祈。
她身着灰底月白镶滚朝服,衣襟以银线暗绣半展凤翼纹,头戴素银凤冠,高挽的发髻以玉簪固定,冠后垂落一袭素色珠帘。
端庄、贵气、陌生。
而她的目光,从霍长今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似乎在仔细分辨她的气色是否好了一些,那致命的毒性有没有再次发作。
但在霍长今眼里,此刻的萧祈,素袍银冠,高坐庙堂,周身笼罩着属于权力顶端的威仪与距离感,往日眉眼间的鲜活气被沉郁尽数覆去,似乎只剩下执掌朝局的冷冽与沉凝。
那个会在她怀里哭泣,会任性撒娇的萧祈,似乎被这一身象征高贵的朝服吞噬了,或者说被那肮脏的权力玷污了。
她不再看她,目光迅速扫过大殿,心中却闪过一丝疑虑——不是说太后杨蘅若垂帘听政吗?为何这大殿之上,只有萧凌和萧祈却不见她的身影?
“来人,赐座。”
萧祈先开口,熟悉的声音还是让霍长今心中一扯,但愤怒比理智先行占据大脑,语气也远比心脏冷得多。
“不必!”
一声叱喝让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长今身上,一个“罪臣”竟然敢当众驳了长公主的“赐恩”。
要知道,这太极殿中,能坐着的除了上面的两位,可就只有已故的文丛,文太师了。
这何止是目中无人?若要论罪便是“犯上不敬”。
可萧祈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怒意,只有说不尽的心疼,这偌大的宫殿里,除了霍长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台下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是怎样用一身病骨残躯强撑着来这里的。
“霍长今!你一戴罪之身,见到陛下为何不跪?!”御史大夫万昌平先行打破沉默,怒斥道。
御史中丞赵明随即附议:“霍长今,你本就是潜逃罪犯竟还敢带剑入殿,当真是目中无人,心怀不轨!”
“就是!苟且偷生之徒有何脸面回来!”
“身为罪臣还如此放肆,真是恬不知耻!”
霍长今静静听着这些人的诋毁谩骂,仍然没有行礼。她甚至没有看那小皇帝一眼,目光直直地落在萧祈身上。
然后,在百官议论纷纷的嘈杂中,她猛地再次拔剑!
“铮!”
剑光如水,直指御座方向!
“罪臣?我何罪之有?!”
她目光凌厉如冰,语气更甚,举着剑,一步一步上了御阶。
“我最大的罪就是没能早点斩了萧征!”
她一步步靠近,眼里带着杀意,小皇帝吓得缩在龙椅上。萧祈立刻起身把他护在身后,直视着一丈之外的霍长今。
她能清晰的看到,眼前人嘴唇紧抿着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在哭泣。
“护驾!护驾!!”
“霍长今!你放肆!”
“霍长今!你难道想要弑君吗?!”
殿内瞬间大乱,禁军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文官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后退。顾惊风和陆镇阳等武将也立刻上前,剑锋对准霍长今,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霍长今对他们的声音置若罔闻,她只关注剑对面的人,那人竟然以为她真的会对孩子下手吗?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酸,苦的说不出话。
任这些文官骂的多难听,她举着剑的手都十分稳重,身姿挺拔如松,那气质仿佛还是昔日北辰大将军独有的威风。她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的人也不敢多靠近一点。
“住手!”
一声清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大殿。
是萧祈。
她喝止的,是那些蠢蠢欲动的禁军和武将。
霍长今看着她,看见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焦急和坚定,心中某个紧绷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殿下!不可!霍长今武功高强,若是——”
“本宫再说一遍!”萧祈一字一顿道,“住手!”
大殿上围着霍长今的人慢慢放下了武器,她看了一眼萧祈又看了一眼她被她护在身后的萧凌,突然心软了一瞬。
以后,她没有机会再护着长宁了。
她利落的收剑转身,手腕一转,凌厉的剑锋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调转方向,剑尖朝下。“哐嘡”一声刺耳声响,深深刺入殿内光洁的金砖地面,就立在御阶下的正中央,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朔风”一立,又逼退了一行人。
霍长今背手而立,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百官和紧张的禁军,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其他人,退下。”
“我要与——平、昭、政长公主,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