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今出门前房若沁塞给了她几颗药丸,让她可以一路策马东行,前往京州,虽然大不如以前,但也比坐马车好。
意料之中——许青禾跟了上来。
“吁!”
霍长今下马,侧首看了一眼后方还没来得及躲起来的许青禾,然后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把马拴在一棵枯树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缓了下来顺便喝了口水。
“出来吧,都跟到这里了,还躲着,不嫌累吗?”
不一会儿,身后听见脚步声,许青禾同样牵着马,头微微垂着,发丝还有些许凌乱,心虚的上前:“小姐……”
“我都说了,你不用跟我去,我能活几天已经是听天命的了,你不一样——”霍长今还试图劝她却被她打断。
“小姐在哪儿,我在哪儿。”许青禾的语气执拗,不容置疑,“若你非要赶我,那我不跟着你,我只是……也恰好去京州,反正这路又不是你修的。”
霍长今:“……”
不是?许青禾什么时候这么会气人了?
许青禾没理会她,自顾自的补充道:“反正……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霍长今:“……”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对,她是狼!
罢了,谁让她说的是实话。
最后,二人还是同行了。
出乎意料,这一路竟畅通无阻,非但没有遇到任何盘查刁难,甚至在抵达京州巍峨的城门下时,还有礼部的官员带着仪仗等候在那里,似乎早已料到她们的到来,准备以礼相迎。
然而,霍长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更未勒停马缰。她直接无视了那些躬身行礼的官员,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从仪仗队旁疾驰而过,溅起些许尘土,留下那群官员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她没有去往任何驿馆,而是径直来到了那座熟悉的、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死寂沉沉的霍府。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交叉的封条,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门前石狮也显得黯淡无光。
霍长今勒住马,静静地看着这片生她养她、却最终因她而招致血光之灾的府邸。她没有去动那封条,而是绕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墙角。
“在这里等我。”她对许青禾低声道,随即身形一纵,利落地翻过了墙头。
许青禾没听她的,紧随其后。
院内,一片荒芜。
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园杂草丛生,回廊积满了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行走其间,仿佛还能听到那日禁军闯入时的呵斥、刀剑碰撞的锐响,以及……家人惊恐无助的哭喊。
每一处角落,都可能曾是溅满鲜血的战场。霍长今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但她依旧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府邸最深处的祠堂。
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更加昏暗。推开门,尘埃在从门缝透进的细微光柱中飞舞。
供桌上,先祖的牌位蒙着灰,静静地立在那里。然而,在那些熟悉的牌位旁边,一个崭新的、同样蒙尘的牌位,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了霍长今的眼中——
爱女霍长今之墓。
那是父母在她“死”后,为她立的衣冠冢灵位。
他们至死,都以为她真的不在了,带着无尽的悲痛和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堤防,汹涌而出。
霍长今踉跄着扑到供桌前,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冷的牌位,那牌位下面还丢着一方手帕,上面绣的是海棠花,是母亲的。
难道在被捕的前一刻,您还在这里看我吗?
想到这里,霍长今喉咙里发出压抑至极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爹、娘……我回来了,对不起……女儿不孝……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们,万死难辞其咎!
许青禾默默站在她身后,红着眼眶,别过头去。
良久,霍长今才缓缓止住泪水。她站起身,和许青禾一起,找来干净的布巾,打来清水,极其认真、仔细地开始擦拭祠堂的每一个角落,清洗每一个牌位。她们动作很慢,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奠,将所有的悲痛、悔恨和思念,都融入了这细致的清扫之中。
做完这一切,祠堂内虽然依旧空荡,却显得洁净肃穆了许多。霍长今在先祖和自己的牌位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长今,以性命起誓,必为霍家争回一个公道!”
然后,她毅然转身。
“去皇宫。”
皇宫,那里是北辰权力的中心,是所有阴谋与痛苦的源头,也是她将要奔赴的第一战场。
……
在距离皇宫外墙还有一段距离的贡城区域,霍长今勒住了马。
她看向许青禾,沉静道:“在这里等着。若两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便立刻离开,返回雍州,不得有误。”
许青禾脸色骤变:“小姐!我……”
“青禾!”霍长今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坚硬,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厉色,“这不是商量!你必须答应我!若我还活着,自会出来寻你。若我不能……你留在这里,毫无意义,只是徒增一条性命!回雍州去,这是命令!”
“可是小姐……”
“青禾……算我求你了,就当是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此话一出,许青禾再也无法倔强,她看着霍长今那双不容退让的眼睛,知道她心意已决。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才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是。两个时辰……我等你。”
霍长今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调转马头,独自一人,朝着那巍峨耸立,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宫城方向,策马而去。
今天来之前,她已经服下了萧祈送来的那枚丹药。折絮道长的丹药确有神效,她感觉体内那蚀骨的虚弱和疼痛似乎被一股暖流暂时压制了下去,精神也比之前振作了许多。
此刻,她一人一马,立于含光门前。
高冠束起墨发,露出一张虽然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一身玄色束袖劲装,勾勒出她挺拔却单薄的身姿,腰间佩着霍长宁赠予的长剑“朔风”。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又镀上了一层往昔的光辉,任谁看了,都会恍惚觉得,那个曾经英姿飒爽、名震北辰的定远将军,又回来了。
宫门守卫早已注意到这个气场不凡、直闯宫门的女子,纷纷持戟上前,厉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宫禁!”
呵,几日不见,竟不认得我了。
霍长今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那些守卫,最终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门,清冷的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传了出去,回荡在含光门前:
“去告诉杨蘅若——”
“我霍长今,来要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