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空气仿佛凝固。随着霍长今那句“私谈”的话音落下,百官噤若寒蝉,禁军犹豫地看向御座上的萧祈和小皇帝,又看向脸色铁青的顾惊风、陆镇阳等人。
萧祈的目光落在了霍长今那孤寂却强大的背影上。片刻后,她安抚了一下身后的萧凌,让宫女把他带去了后殿。
而她慢慢走上前,珠帘随身形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与霍长今并肩,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清冷与威仪:
“众卿且先退下,没有本宫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太极殿。”
“殿下!”陆镇阳忍不住出声,担忧地看了一眼立在场中、神色冷漠的霍长今。
“退下。”萧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小皇帝被内侍宫女护着离开,文武百官虽满腹疑虑,但见长公主态度坚决,也只能躬身行礼,依次默默退出大殿。
萧涣略有迟疑,他看向萧祈,对方向他点头示意才放下心来,转身之际又深深看了霍长今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与管封、上官芹一同退出大殿。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从外面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最后“哐当”一声彻底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与声音。
偌大的太极殿,顷刻间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那把深深插在金砖之中、兀自微颤的长剑。
方才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乎随着人潮的退去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
萧祈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霍长今面前,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眼睫的微颤和脸上不健康的苍白。她卸下了朝堂上那副威仪的面具,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长今,”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细微的颤抖,“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说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霍长今的脸颊,想亲自确认她的身体状况。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霍长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仅仅一步。
仅仅一步的距离,却仿佛隔开了一道天堑,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鸿沟。
这一步,像是一把钝刀,狠狠地剐在霍长今自己的心上,痛得她指尖发麻。
她何尝不想靠近?
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可师父惨死的景象,父母自戕的绝望,如同梦魇般时刻提醒着她,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一步的距离,更是血海深仇,是家破人亡的惨痛。
这小小的一步,也彻底击碎了萧祈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她知道这一步之距是一道由至亲鲜血划下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最终无力地垂下。她看着霍长今那疏离而痛苦的眼神,心像是被瞬间掏空,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
“你……还在怪我吗?”
霍长今别开脸,避开了她那令人心碎的目光。
怪她吗?怎么怪?罪魁祸首是萧征,是杨蘅若,萧祈和她一样,都是这盘棋局中的棋子,甚至可能比她更身不由己。
理智上知道那不是她的错,可情感上,那根名为“仇恨”的刺,已经连同“萧”这个姓氏,深深扎进了心里,一动就痛彻心扉。她能做的就是尽力控制自己不迁怒于她。
萧祈看着霍长今冷漠的样子,心疼极了,她了解她,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绝不比自己少。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她强迫自己转移话题,也是她真心想知道的事情:“那……丹药,你服了吗?”
她看着霍长今,眼神里带着期盼,“我回到京州,第一时间就去了清风观,找了折絮道长。我求了她很久……她说此毒奇特,她亦无法根治,但那枚‘解毒丹’药性温和,能固本培元,至少……至少可以暂时压制毒性,让你少些痛苦。”她语气急切,仿佛要通过这些话证明什么。
这与四婶婶房若沁的判断一致,霍长今也从未怀疑过萧祈会在这丹药上害她。但她的目光还是不敢与她交接,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服了。多谢。”
这声疏离的“多谢”,让萧祈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一阵沉默之后,霍长今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祈,问出了那个从接到消息起就盘旋在心头、最冰冷也最关键的问题:
“萧征,是怎么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一夜之间,权力更迭?
萧祈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决绝,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她看了看空旷的大殿,虽然门窗紧闭,但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轻轻叹了口气,向前走近了一步,这次霍长今没有再后退。
她刻意压低声音:“此处人多眼杂,并非谈话之所。”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大殿一侧的某个方向,那里通往宫殿深处,“去昭阳殿。在那里,我把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昭阳殿……
听到这三个字,霍长今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重华宫,昭阳殿。
那是萧祈自幼居住的寝殿,那里承载了她们太多太多的回忆。曾是她们无忧无虑、嬉笑玩闹的地方,是她们分享心事、互诉衷肠的隐秘角落,是她们在充满束缚的冰冷宫廷中,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和真实的所在。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们要去往那个承载着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谈论的,却是父辈的死亡、王朝的更迭和彼此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霍长今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她伸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朔风”,归剑入鞘。动作流畅,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萧祈看着她收剑,心中稍定,转身,率先向殿侧走去。霍长今默然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素袍银冠,一个劲装佩剑,穿过寂静的宫廊,走向那座熟悉的昭阳殿。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温暖与如今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