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尉迟府的关系,可以从两个府邸谈起。
尉迟筠常年留守京城,尉迟珩因军功封侯之后,便也和哥哥嫂嫂住在了一起。这京城的侯府只有两兄弟居住,尉迟筠又没有后院,仅有的正房妻子范惟青膝下有一子一女,尉迟珩又刚刚成婚,关系简单得犹如清水,一眼便看得到头。
然而,位于漠北的老尉迟府,却又完全不一样。
老尉迟公尉迟贺的正妻生下尉迟筠两兄弟后已去世,他便将妾室苏络扶正当了继室,除了苏氏之外,尉迟贺宝刀不老,姨娘通房大大小小的有二十余人,子嗣也有十余个,是正经的大家庭。
尉迟筠和尉迟珩自小养在正妻身边,最是看不管尉迟贺这般行径。再加上两人的母亲去世时,与这位苏氏还有些龃龉,因此向来是多见一面,不如少见一面。长大之后,更是早早的同老尉迟府脱离开来自立门户,逢年过节的也少回去。
原本尉迟贺和苏氏也算是识相,一年到头住在漠北,就连尉迟筠尉迟珩成婚,都没有过来
可没成想,如今尉迟珩刚刚已成婚,那苏氏便要闹嚷着让那一伙子人来京城了。
范惟青见两兄弟的脸色均不好,她扶了扶手边的茶盏,道:
“他们来也未必住在这侯府中,之前京城的老宅子不还留着,让他们住那边去罢了。”
尉迟筠却迟疑道:
“可那边在京郊,位置偏不说,又有好些个年份没人住过了,要真住的话也要留时间修缮。更何况……”
他是读书人不方便明说,但是范惟青和尉迟珩哪里不懂得,这苏氏已然动身才通知京城,用的这先斩后奏的法子,岂能是打算住在那宅子里的。
多半是寻思着尉迟珩也成了婚,进京来磋磨这妯娌俩来了。
再加上刚刚找上来的苏婉儿……
范惟青眨了眨眼,蓦然笑了:
“我说这婉儿之前还安安静静的,最近怎么又是送汤又是送饭的来了,原来这是有靠山了。”
若是苏氏真的来了,让她在老爷耳边多吹几日的风,说不定真的能将苏婉儿给尉迟珩指了去。到时候,这个一直不做声的二弟,也不知道会有何动作。
尉迟珩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道:
“嫂嫂,还劳烦你请人将京郊的院子收拾出来。”
范惟青抬了抬眉毛:“这自然没问题,只是,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尉迟珩声音平淡:
“即是要来,自然有来得及的办法。”
他眉眼深深,鸦羽般的眉毛轻抬,看向京郊那一片深翠翠黑黝黝的山。
*
疆北苦寒,京城寒深。
但是宫皎月的小院子里,倒是暖意融融,自得其乐。
现如今侯府掌事的仍然是范惟青,宫皎月虽过不了大笔的银子,范惟青却将后院每月的开销都让她经手,加上每月固定的月例银子二十两,宫皎月一刚成婚,每月经手的便有百两之多。
范氏还说了,等她熟悉了内务,便将尉迟珩在外头的庄子和商铺也都给她管着,那个时候,经手的银钱更多。
宫皎月乍一看到这些银子心花怒放,对尉迟珩那些传言中的理都不理,心想着就算一辈子不圆房那有怎么养,有这么多的银钱,她势必要将尉迟珩好生生的供奉起来的。
可是,没想到,自从回门之后,尉迟珩便一直去了军营操练,鲜少回来。
倒是那范氏,和宫皎月甚是合缘,三不五时的便领了孩子来到后院解闷子。
这一日正逢天气晴好,天蓝盈盈的,像一个硕大的大湖倒映在头顶,说不出的澄澈清明。阳光灿金一样洒在地上,虽并不十分温暖,看上去却是格外的喜人。
宫皎月上午刚刚和丫鬟们扎了鸡毛毽子,此时正几个人捉对踢得正欢。
范氏领着娃子进来时,正看到宫皎月换上了竹青色的短褂,裙子也扎起一截,和一个胖大的丫头踢得正欢。
她身材虽圆润,相比于外头的其他姑娘,却多了不少灵巧生动,将那五彩的鸡毛毽子踢得上下纷飞,直踢得比屋檐还要高。
身旁的芽儿看得直鼓掌,连声叫道:
“二婶婶,我也要踢!我也要踢!”
宫皎月这才注意到范氏和芽儿,连忙停了下来,白中带粉的脸颊上流了滴晶莹剔透的汗,她胡乱的擦了一下,将鸡毛毽子递给了芽儿:
“你踢吧。”
芽儿欢天喜地的接下来。
可是她头一次踢,踢得并不十分好,宫皎月也并未介怀,反而教得愈发仔细。
一大一小的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上去倒不像是婶子和侄女,更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花了。
范氏一开始还看得乐,但看着看着,心里头却是有些不对劲儿。
眼前的宫皎月相貌圆润好福气,但这胸前却是平平,身上也没有新嫁娘应有的羞怯,反而仍是一味的天真烂漫,看上去……像是……没有经过事儿一样。
再一想到仆役群中的闲话……
范氏心中突然一哽,再看到宫皎月,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眉目起来。
她心里头不由得暗暗着急。
也不知道这老二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觉得宫皎月人尚小,也不应该如此的纵着。难道他不曾想过,若是那苏氏真的来了京城,以她那人精一样的性子,能看不出来两人间藏的事儿来吗?
到时候,万一让她拿到这个漏处来做文章该怎么办?真的过了那么久都没圆房,她这个继母再一主持,给尉迟珩多娶回来几个妻房,这后院,便得不了安生了。
她心里头暗暗心惊,决定等尉迟筠回来,便和他说道说道这件事。
但是表面上,仍笑着对宫皎月说:
“你也别太纵着她了,她一个女儿家,不爱女红,反而爱这种子玩意,将来可怎么好嫁人。”
宫皎月此时已经和芽儿踢了个有来有往,听到范氏这么说,扬声笑道:
“这有什么?我在我娘身边的时候,也是爱玩这些嘞。嫂子你不知道,我射箭投壶,马球蹴鞠都玩得可好了!”
声音仍天真一片,犹如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范氏听了表面上笑着,但心里头却暗暗的摇了摇头,也不制止,只对她说:
“那你且让芽儿慢些。”
宫皎月这才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又顽上了少半个时辰方才停下来。
宫皎月接过素馨递的帕子净了净面和手,又将玉梅刚刚做好的栗子糕给范氏和芽儿吃。
芽儿吃了赞不绝口:
“二婶婶,你们屋里这栗子糕,可是比苏姨做的好吃多了。”
宫皎月一时失笑,指着刚刚那个胖大的姑娘,小声对芽儿说:
“你可少说些,要是让我们的厨娘大人听到你拿她和苏婉儿比,该不高兴了。”
芽儿慌忙的用手捂着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
范惟青见两个人凑一起是一点正经都不讲,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她这次过来,一是来解闷子,另外一件事,则是和宫皎月说,让她随自己一起去参加户部尚书夫人举办的赏灯宴的。
这赏灯宴,是冬日里京城的达官贵人常开办的宴席。将家里头的宅院用花灯装饰得富丽堂皇,再请其他贵人来赏玩。宴席不拘于女眷,常常有男宾参加,因此许多时候又被用于已经有眉目的男女相看之用。
宫皎月下意识的点头,再一想到这户部尚书,不就是和宫若微结亲的那一家吗?
她不由得好奇问道:
“嫂嫂,这赏冬宴,不是给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订婚的吧?”
范氏笑道:
"这又怎么说的准。"
“不过,那户部尚书家里人口多,男眷也多,你和芽儿多多跟着我,少往别处去。”
宫皎月擦了下额头上流下来的汗,点头应了。
*
时光飞瞬,转眼间,便到了赏灯宴开办的当天。
用了晚膳,宫皎月随着范惟青和芽儿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尚书府而去。
时值上元灯节,这一路走过去,街边数不清的各式灯笼,直将傍晚的街上映得和白日一样的亮。在灯笼的照射下,各式店铺小摊摆得琳琅满目,人也是摩肩接踵,让人目不暇接。
宫皎月在兖州时还常常出门,来到了京城却鲜少能出府,见到此种情形顿时看的目不转睛。倒是那芽儿常常随着范惟青出来,一边指着街边新鲜的玩意儿,一边和宫皎月解释起来。
“二婶婶,那是糖人画,可以做出各种的样式,还能做人像呢,上次我同父亲出去时……”
“二婶婶,那圆溜溜的是西域传进来的水晶石啊,只是这种成色不好,不好看。”
“二婶婶……”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若是光听着,反倒不知道谁更年幼了。范惟青在一旁坐着觉得好笑,看向宫皎月时多了些许慈爱。
尚书府就位于这条街最里面的地方,刚走到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看上去十分热闹。
范氏带着两人从侧门进去,一进门便遇见了正在迎接宾客的尚书夫人和几位公子。
宫皎月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让人迎着送进了园子里,只见到园子里也尽是新制的各式灯笼,就连干枯的枝丫上,也扎上了一个个小小的蝴蝶灯笼,夜晚的映衬下,犹如一枚枚真的蝴蝶停歇在树枝上,煞是好看。
几个人一时间看的入了神,正巧有别的夫人找范氏有事,范惟青便和宫皎月说了下,带着芽儿过去了。
宫皎月看得是目不转睛,待再想要走进园子一点儿,却蓦然间撞见了熟人。
只见宫若微和宫若秀正站在她面前,看上去来者不善。特别是宫若秀,看到宫皎月后,便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个遍,像是恨不得将她身上的错处给揪出来一样。似乎看了许久没有看出什么,气得咬牙切齿的。
倒是宫若微,和宫皎月略略点了点头。只是她似乎一直心神不宁的,平素安定的眼睛,此时也不住的打量着四周。见到什么,便拽着宫若秀急急的去了。
宫若秀临走之前,还扬着脖子对宫皎月道:
“别以为能参加尚书府的赏灯宴便能和四姐姐平起平坐了,我告诉你,我们四姐姐,可是过来相看二公子的!”
说完,这才扬着脖子,跟在宫若微身后匆匆的走了。
宫皎月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对素馨说:
“这个六妹妹,整天跟个乌眼鸡一样,倒是比咱们庄子上的斗鸡还好斗。”
素馨噗嗤一声,想要说话,却突然间拽了一下宫皎月的衣袖:
“小姐您看,那个……不是之前和四小姐谈婚论嫁的齐公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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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