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季慕沉的回忆。
她这才注意到,远处出现了三个穿着边塞装束的陌生男子。
为首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右手握着一根短鞭,左手戴着一只深棕色的牛皮护腕,将整个前臂包裹得严严实实。另有一胖一瘦两人紧随其后,手中各持一把弯刀。
领头男子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白色的鹰隼迅速俯冲而下,稳稳停在他的手臂上。那瘦高男子环顾了一下林子,神情有些慌张地对他说:“大哥,另一个人不见了,怎么办?”
领头男子轻轻抚摸着鹰隼的头,语气平静:“慌什么!先把这个女子绑了,有她做诱饵,我不信另一个不会回来。”
那胖子上下打量着季慕沉,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露出猥琐的笑容:“李四儿说得没错,这小娘子果然水灵!”
他接着说道:“大哥,咱们跟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挣大钱,娶媳妇。如今娶媳妇的钱也差不多了,可没人愿意嫁给我们,嫌我们是马匪,最后还是光棍一条……这小娘子,我看上了!看在我为大哥出生入死的份上,求您今天破个例!”
此话一出,领头男子抚摸鹰隼的手停在半空,未置可否地望向驿道下的山坡。
听到这些话,季慕沉如坠冰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领头男子略一沉思,向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心中大喜,将手中的弯刀递给一旁的瘦子,伸开双臂朝季慕沉冲去。
季慕沉摸了摸袖中的短刀,环顾四周,仍不见甘松的踪影,心中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将手中的干草猛地扔向胖子肥硕的脸庞,转身拔腿就跑。胖子虽然体型庞大,但动作却十分灵活,兴奋地追赶着前方的季慕沉。
远处的两人并未出手相助,反而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二,你去看看那两匹马是死是活。那姓刘的下手没个轻重,别坏了我的好事……若这两人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少还有这两匹千里马可以卖个好价钱。”领头男子对身边的瘦子说道。
“大哥,真不用我去帮老三一把?我看他那身肥膘,追得挺吃力的。”瘦子不屑地瞥了眼远处气喘吁吁的胖子。
“不用,让他再玩一会儿。那女子看起来不会武功,翻不出什么花样。”
“好嘞!我这就去看看那两匹马。”瘦子领命,朝驿道上走去。
领头男子望着树林中越跑越远的两人,心中有些不耐烦。他转头看向两匹马所在的位置,却不见瘦子的踪影。
“人呢?!”他心中一紧,隐隐感到不妙。
他左手一抖,鹰隼再次腾空而起。
男子的目光随着鹰隼落在远处的树林,只见胖子像扛麻袋一样将季慕沉扛在肩上,毫不顾忌她的挣扎,满脸得意地朝这边走来。
“噗!”一声闷响。
正得意洋洋的胖子,忽然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一截刀尖从胖子的颈侧刺出,暗红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淌,瞬间染红了他的胸口。季慕沉从他肩上跌落,发丝凌乱,目光呆滞地盯着胖子脖子上的短刀,面色苍白。
就在这时,空中的鹰隼突然调转方向,急速返回领头男子的上空。
“不好!”男子惊呼。
他这才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正欲挥鞭反击,却被一记凌厉的手刀击中后颈,瞬间失去了意识。
白色的鹰隼在空中盘旋,不敢下落,发出一阵悲鸣。
甘松看了一眼空中的鹰隼,毫不迟疑地扯下男子的腰带,将其手脚紧紧捆绑,随即迅速奔向树林。
他赶忙抓起季慕沉满是鲜血的双手,焦急地问道:“慕沉,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说着,他瞥见了季慕沉身后血泊中的胖子,以及他脖子上那柄刻有“岳”字的短刀,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
甘松不再多言,轻轻扶着季慕沉坐下,小心地为她整理凌乱的衣襟,然后取出怀中的帕子,细心地擦拭她手上的血迹。
片刻的沉默后,季慕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晶莹的泪珠混着脸上的血迹,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青衫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梅花。
“甘松,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声音颤抖,满是惶恐和自责。
甘松鼻尖微红,强忍着内心的波动,轻声安慰道:“慕沉,这不怪你!你只是为了自保,被迫出手。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我的错。”
……
这时,不远处的领头男子渐渐苏醒过来。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束缚。
甘松起身,拔出插在胖子颈中的短刀,快步走到男子面前,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抵在他的胸口,冷声道:“说!你是谁?受何人指使?”
领头男子见状,不再挣扎,冷笑一声,望向季慕沉:“看来是我小瞧你们了……原以为你这条小鱼翻不出什么浪花,没想到你们竟里应外合,来了个黄雀在后!”
季慕沉强忍泪水,尽力让自己平静:“你认识我们吗?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于我们?”但她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男子干脆躺平在地,面无表情:“不认识,无冤无仇,也未受人指使。”
“若不是为了在这穷山恶水中活下去,谁愿意占山为匪、打家劫舍?!”他抬眼瞥了季慕沉一眼,继续道,“加害于你们?笑话!要是真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哪会等到现在?如今落在你们手里,生死由命,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还敢狡辩!好,一个劲儿推得干干净净。既如此,我现在就废了你,为民除害!”甘松怒喝道,手中短刀微微用力。
季慕沉连忙上前,按住甘松的手臂:“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他。”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的?我们的马,是不是你们下的药?”
领头男子缓缓坐起,直视季慕沉:“小娘子,莫冤枉人!我们做马匪的,把马当宝,给马下药这种事,我们不干!”
“至于你们的行踪……告诉你也无妨。是驿站里的两个驿卒透露的,给你们的马下药的,也是他们。他们挑选目标,我们埋伏劫财,所得赃物平分,就这么简单。你们运气好,午时进了驿站,人多眼杂,他们不便下手。不然,你们早已没命了!”男子不屑地说道。
“可他们是朝廷的人,怎能滥杀无辜?!”季慕沉难以置信地望向甘松。
甘松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怒斥道:“官匪勾结,杀人越货,罪无可恕!”
“是,我们是官匪勾结,那是为了活命!官怎么了?匪又怎么了?那些当官的就一定比我们干净吗?告诉你,在边塞洲,信官不如信匪!我们马匪还有道义,只劫财物,不伤人性命,这是我们的‘道’!可那些朝廷的人呢?杀起人来,比我们更狠!”
领头男子从激动中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承认,当胖子说要抓你回去做媳妇时,我的确犹豫过。但我可曾答应?反倒是你们,一下子杀了我两个兄弟……要动手就快些,老子也好去陪他们。”
“你……你颠倒黑白!若非你们先害我们,我们怎会……”甘松愤怒地反驳。
“甘松,别说了。”季慕沉的脸色愈发苍白,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男子的话,心中百感交集。她看了看甘松,又望向不远处血泊中的胖子,不禁为自己先前在驿站对甘松的冷嘲热讽感到羞愧,同时也对眼前的马匪生出一丝同情。
甘松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点头。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季慕沉转身离开,留下甘松和领头男子在原地。
在驿道上,季慕沉找回了刚才甘松采来的白头翁,又利落地从路边拔了一些干草,与白头翁混合后放在两匹马的嘴边。
一个时辰后,两匹马的体力渐渐恢复,缓缓站起,踱着步子在原地转了几圈。季慕沉见状,欣喜不已,将马匪的两匹马牵到领头男子面前,望向甘松。甘松心领神会,将短刀从男子胸口移至喉间。
领头男子自知性命难保,微微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审判。
……
远处传来女子清澈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看在你迫于生计,且未曾伤人性命的份上,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希望你从此弃恶从善,重新做人!”
领头男子猛地睁开眼,望着已策马远去的两人,满脸震惊。他低头看见面前的枯草上放着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顿时泪如雨下,将头深深埋入膝间。
放走马匪后,季慕沉思绪万千。
自一年前离家出走,她便前往最北端的边塞洲。
她想,既然要走,就走得远远的!这样,父亲就找不到她,就不会再逼她学习那些所谓的“经营之道”,也不用再听他重复那些不知说了多少遍的“道理”。
她不相信商场上尽是机关算尽;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充斥着尔虞我诈;更不相信江湖真的如父亲所言那般阴险黑暗。
因此,她要亲自踏入江湖!
在外漂泊的一年里,虽然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波折,但总能化险为夷。在边塞洲,遇见善良的久老板一家,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
她想起甘松曾问过的那句话:“你可曾想过,当年你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为何一路北上,竟如此顺利?”
此时此刻,她似乎开始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这个江湖从来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风平浪静。她之所以能在暗潮汹涌的江湖中自由行走,是因为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为她挡下了所有风浪。
“正所谓,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说书先生的话依然在耳边回荡。她忽然很想为那句结语再添上一句:
“但这江湖,真的险恶。”
第二劫算是躲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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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马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