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烈笑呵呵地看着萧承砚,伸掌一指:“礼数还是得遵,王爷请。”
萧承砚便在前半个身的位置,同镇国公一起往宫外走去。
他神情淡然,似在拉家长:“国公大人身子可还健朗?”
公孙烈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劳殿下挂心,方才不过是些琐碎政务。倒是刑部的几位后生,精力旺盛,今日竟将漕运司锦江分司一桩陈年旧案也翻出来议了一议,着实让老夫开了眼界。想是近来无事,连巡漕使这等微末小吏,也值得在宣政殿上耗费时辰了。”
萧承砚眉梢微挑:“哦?竟有此事。看来刑部如今做事是越发精益求精了。”
……明明是他在背后操纵的事情,最后竟只淡淡评了一句“精益求精”。
公孙烈抬眸看了看萧承砚侧后方的背影,挺拔如松、从容自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常年制军之人才有的压迫和威势。
这种感觉镇国公太熟悉了,他年轻的时候陪着皇帝征伐四海之时亦是如此。
只是这位烬王殿下出生皇室,在压迫和威势之上又隐隐透着天潢贵胄的清贵高华,让人莫名又生出些甘愿臣服的意味来。
公孙烈嘴角一勾——自然了,他这种级别的重臣自是不会受他气度的制约。
他眼底寒意微凝,面上笑容不变:“殿下久不在朝,对朝中事务倒是依旧洞察入微。说来惭愧,那巡漕使孙淼,算起来还是老臣一个不成器的远亲。老臣看他亡父几分薄面才给他口饭吃。他若真如所指,胆敢在军饷上动手脚,莫说刑部,老夫第一个饶他不得!”
语毕,公孙烈稍作停顿,看着萧承砚的反应。
没想到他一如方才,毫无反应,似乎在等公孙烈继续说下去。
公孙烈有意试探,旋即话锋微转,“倒是殿下,今日在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享受天伦之乐,岂不胜过理会这些惹人烦厌的俗务?”
萧承砚忽然站定,然后微微侧身看了公孙烈一眼,淡然一笑。
“皇祖母慈训,时刻不敢忘怀。她老人家常教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公爷有此想法,实是大雍之幸。只是,本王亦觉得,一个案例不可怕,区区一个巡漕使杀了也便杀了,无甚要紧。关键是如何由一而百、防微杜渐……这才是顶要紧的。国公爷,您说是不是?”
语毕,公孙烈眼底那抹温煦的笑意瞬间冰封,虽只一刹便化开,但近处的萧承砚却看得分明。
萧承砚微一勾唇,自顾自离去,留下公孙烈一个人站在凌冽寒风当中。
公孙烈看着萧承砚的背影,有些不那么吃得准萧承砚的意思。
因为他那句“由一而百、防微杜渐”并不那么好解读。
如果理想一些,可以解读成“他不想同公孙烈针锋相对,他只是关心大雍的漕运和军务,以此敲打公孙烈,让公孙烈以后不要再纵容手下之人行此事”。
但若是深刻一些,亦可以解读成“巡漕使不过是个表面之人,想要由一而百、防微杜渐,便只能抓根本”。
——那谁是根本?便是镇国公自己。
公孙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
烬王府·春申苑
顾惊鸿正对着一局残棋,指尖白玉棋子温润生凉。
笃笃——
针线房管事柳照晚亲手端着入冬的锦衣敲响了春申苑的房门。
“顾姑娘,针线房为您置办了入冬的锦衣,您看看?”
她朝着芝芯略一点头,芝芯便起身去开门。
“姑娘万福。”柳照晚蹲身行礼,声音压得低低的。
顾惊鸿道:“芝芯,去替我看看燕窝粥是否好了。”
“是。”芝芯领着春申苑的丫鬟们尽数退下。
柳照晚见状,将锦衣放入衣橱,又凑近了顾惊鸿几分,低着声音道:“奴婢刚得了信儿,特来禀报姑娘。宫里传出消息,说是陛下定了,十一月初一启驾,往北麓围场冬狩。这可是大场面!”
她觑着顾惊鸿的神色,见对方并无不耐,才继续道:“王爷那般身手,在诸位皇子宗亲里定是拔得头筹的。奴婢想着……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顾惊鸿思虑再三,终于落下一子,回看柳照晚:“什么好机会?”
见顾惊鸿感兴趣,柳照晚忽然兴奋了些,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许发颤。
“姑娘若随王爷同去,届时围场盛典,陛下心情愉悦,若王爷再趁机求一道赐婚的旨意……岂不是水到渠成?”
顾惊鸿似陷入了沉思……
良久,柳照晚才又试探性唤了一声:“姑娘?”
顾惊鸿这才回过神来:“你方才说,在哪里冬狩?”
“北麓围场。”
顾惊鸿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此番冬狩,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抬起眼,眸光清泠,只淡淡道:“陛下赐婚,何等荣耀。只是……围场重地,岂是我能随意去的?”
柳照晚忙道:“姑娘说得哪里话!只要王爷开口,带个把女眷随行伺候,本就是常例。王爷那般看重姑娘,定然会答应的!”
顾惊鸿微微颔首,从旁取过一只小巧的锦囊递过去:“有劳柳管事费心。这点银子,拿去吃茶。”
柳照晚接过,指尖一掂便知分量不轻,脸上笑容更盛,连声道谢:“谢姑娘赏!”
……
一炷香后,熟悉的沉稳脚步声传来,那个高大冷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顾惊鸿起身开门,略带讶异:“王爷回来了?”
她目光掠过他身后捧着奏折的长风,“这个时辰……还有公务要处理?”
“嗯。”萧承砚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手微凉,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长风将手中的奏折放在长案上,躬身推了出去,将门掩好。
顾惊鸿替萧承砚脱下外袍,挂在一边。
他心绪微动,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窗边软榻上放着的手炉和薄毯。
“夜里风大,你这边炭火可还足?”
顾惊鸿笑了笑,拿起手炉捧在怀里,走到他身边:“够暖了。只是王爷怎么不到书房去?那里更宽敞些。”
萧承砚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冷峻,语气却带着暖意:“书房久未有人,冷清得很,炭火也没升起来。你这里暖和。”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省得我记挂你夜里踢被子,着了凉。”
顾惊鸿唇角弯起一抹了然又受用的笑意,不再多问,只安静地坐回窗边软榻,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卷。
室内一时静谧,只余烛火哔剥声和他偶尔翻动纸页、落笔的沙沙声。
他批阅着西南送回的最后几份军报,神情专注。
顾惊鸿的目光落在书卷上,偶尔又抬眸看看那个专注的身影。
窗外夜色沉沉,静谧又清冷,与屋中真是大不相同。
“如何?有事?”
不知何时,萧承砚已落下最后一笔,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惊鸿。
顾惊鸿放下了书卷,抱着软枕,下巴搁在枕上,一双秋水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忙完了?”她声音软糯,带着一点点刻意拉长的尾音。
萧承砚“嗯”了一声,朝她伸出手。
“过来。”
顾惊鸿便放下软枕,赤着脚轻盈地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到他怀里,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
她身上淡淡的冷香钻入鼻尖,萧承砚放松下来,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将人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搁在她温热的颈窝,闭目享受这片刻温存。
他闭着眸子时候的样子也是极其俊美的。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下颌清晰流畅,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一条略显狭长的酒窝,极为好看。
是的,名动大雍的烬王殿下其实长得极为俊美。
若非他周身那股渊渟岳峙的迫人威势,与经年沙场砺出的冷毅铁血之气太过昭彰,每每先声夺人,压过了容貌本身,只怕这“大雍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早该落在他头上。
许是感觉到异样,萧承砚虽依旧闭着双眸,一副享受的样子,低沉着嗓音开口:“这般认真看着本王作甚?有事说事。”
顾惊鸿笑嘻嘻:“过几日皇家冬狩,在北麓围场,你可会去?”
“嗯,需得伴驾。”
顾惊鸿手下不停:“北麓围场……我从未见过皇家猎场是何等气象……听说林木葱郁,定然很壮观。”
她微微侧头,气息拂过他耳廓,“你带我去瞧瞧,可好?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她实在是太懂得如何同他相处了,一番话语明明带着清晰的目的,但她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娇憨,在他那儿很是受用。
但萧承砚的意志只是稍作动摇,复又坚定。
他几乎立刻睁开了眼:“不可。围场非比寻常,绝非玩闹之地。”
顾惊鸿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攀上他的肩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那等娇弱女子。我会很乖的,就跟在你身边,绝不乱跑。你就带我去见识见识嘛……”
细腻的肌肤触碰着他的脖颈,似羽毛拂过。
而他心性坚定了一番,摇头:“不行。”
“王爷……”
“不行。”
“承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眉头微蹙,心道确实是拿这个小狐狸没办法啊。
片刻后……
“不行。”
她轻轻晃着他的手臂,一声声,唤得百转千回,“砚郎……”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底挣扎与宠溺交织,最终败下阵来,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可。”
话音刚落,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