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乐升平的时候,恰巧遇上要离开的乔然。
他看见乐知欢时也是高兴的。
“宁瑕,你回来了。”他朝乐知欢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什么女子的身影,疑惑了一下,不过转头先将这个放在一边。
乔然笑道:“还真是巧,我还以为没机会跟你告别了呢。”
“嗯,要走了吗?”乐知欢说着,面上露出温柔的微笑,不见半点儿在坟前的孩子气,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温柔如春水的客栈掌柜。
对于乔然要走的事情,乐知欢也不意外。乔然这次是要去禹州赴任,之前下雨本来就浪费了些时间,现在雨停了自然要赶路了。
乔然:“是啊,安顿下来了我会跟你写信联系的。”之前乐知欢离开书院太过突然,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告别。现在知道乐知欢在这里开店,书信往来也有明确的地址,联系也就方便了。
不知道这里送信方便不?乔然想了一下。
他又想起店里小伙计说过的话,说道:“我没想到你都已经成亲。”
乔然抬起手,轻轻锤了一下乐知欢的肩膀。
“你昨天都没有跟我说,可惜我这次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之后再给你把贺礼补上吧。”
乐知欢:“嗯?”贺礼?
他往后,看见了扒拉着门露出半个脑袋的少年。
阿归说了什么吗?不过从同远的表现来看,应该也不是完全知道。
他笑道:“好啊,那我便等着了。”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云山石的围棋如何,我可是眼馋了很久呢。”
乔然有一套云山石的围棋,是他偶然得到的。虽说珍贵,但是以乐知欢的出身,这样的东西对他而言并不是弄不到。
只是这样不客气的话反而将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五年未见的一点生疏消弭,乔然也是笑着应下。
乔然不会舍不得一套云山石的围棋,他的出身也不错,那套云山石的围棋他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就是看着面前的乐知欢,一件关于以前的事情被他从记忆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当初那套云山石的围棋到手的时候,徐樽那个家伙可是眼馋了好久,还想跟他换来着,不过当时他刚得到那套围棋,新鲜感还没过去,就没跟他换。
他的眼神暗了一下。
如果当初同意就好了。
乐知欢看着乔然离开,抱着胳膊,等看不见人身影的时候转身回到店里了,顺便揉了一把扒着门的阿归的脑袋。
“好了,进去了。”
阿归也松开门框,欢快的跟上了乐知欢的脚步:“掌柜的,掌柜的,是红姐说有事找你,让我来叫你的。”
“嗯,我知道了。”乐知欢不点破,“好了,快去干活,不然小心我扣你月钱。”
“好~”
*
安州。
苏家现在很热闹,比以往都要热闹,不一样的热闹。
哭声、喊声,取代了嬉闹。披甲的士兵闯入了金漆雕龙,琉璃作凤的朱门深院。银光闪闪的兵戈指向了往日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世家子弟。
这艘在大安行驶了百年的大船,沉了。
披着狐裘斗篷的灰衣男人站在屋檐下,身形单薄,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咳咳……”冬日的风寒凉,冷风吹过,引的身体不好的人咳了起来。
他的身形不稳,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柱子,咳得弯下了腰。
他咳得越发厉害,捂着嘴也压不下去喉咙中的痒意,身姿颤抖着,看着人心惊。
身后的随从担忧,上前扶住男人:“先生,可需要我唤医士过来?”
男人的咳嗽声位置,手指间隙渗出一点红。
旁边的随从看见了,瞳孔猛缩:“先生!”
白芍摆摆手,声音很弱,轻轻的,一下子就散在了空气中。
“无碍。”
他这个模样看着可不像无碍的模样,随从急得跳脚:“先生你这儿那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我没事啊,阿柏。”他缓了缓,靠着柱子,唇角勾起,没有血色的唇绽放出一个一抹真心实意的笑,“终于,结束了啊。”
“哈。”他张张唇,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苏家,终于以血偿命了,父亲他们的仇,算是报了吗?”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放肆地笑着,无需再像以往那样忍耐着,假笑着,对着仇人虚与委蛇。
白芍笑够了,靠着柱子缓缓滑下,毫无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他往后,头靠在柱子上,扯扯嘴角,眼里是浓郁的悲凉与痛苦。
“报仇了啊。”他一直坚持的东西,支撑着他熬下去的目标,结束了。
“先生……”随从看着人,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忧,对身体的,还有心力的。
男人一下子卸去了支撑他那么久的那口气,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外边儿,天上纷纷扬扬的下着大雪,白色的积雪覆盖在凌乱的院落里,凌乱的脚印落在了雪地上。
披甲的兵士从外面出来,疾步到白芍身边停下,语气恭敬:“白先生。”
白芍抬眼,仰头看着他:“怎么了?”
兵士站着,低着头:“苏卓闹着要见你,殿下问你是否要过去看看?”
“嗯?苏三公子吗?”好像也不意外。
他扶着柱子起身,阿柏连忙去扶他。
“去,为何不去,我自然要去见见我们这位大功臣。”
他说着,眼里有着讥笑。
他抬手,轻轻拂去衣衫上的褶皱,帕子拭去唇上沾上的血,唇角噙着笑意,又变回来那个运筹帷幄的病弱谋士。
黑色的皂靴踩上白色的雪地,踩在那些凌乱的脚印上,披甲的兵士为他撑开了伞,纷扬的雪夹在风里,从他的狐裘斗篷的下摆拂过。
阿柏站在原地,看着人远去,扭头看向被白芍扶过借力的柱子。
上面有血。
阿柏眼里有担忧。
苏卓被压下的时候都还是懵的,在他最自鸣得意的时候,距离继承人的位置只有那么一步时,苏家这幢恢宏大楼轰然倒塌。
贩卖私盐,私采铜铁,与商人勾结贩卖铜铁给北漠人。
板上钉钉的证据送到了那位天子手中,毫无保留的展示在朝堂诸公面前,朝堂大震。
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苏氏一系还没有来得及想法子挽回脱身时,更多的罪证接踵而至。
贪污渎职、杀人僭越、侵占田产……苏氏子弟门人的罪行一件接着一件被送上来了皇帝的御案之上,一项项罪名看得皇帝红了眼,勃然大怒。
抄家灭族。
御笔挥下,定下了苏家这个庞然大物的命运。
或许其中还有着很多别的东西,政治立场,派系斗争……不管如何,苏家的最终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
“白芍!”
苏卓看到朝他走过来病弱谋士,赤红着眼要扑上去,恨不得食其肉吮其血,下一刻就被身后的兵士按下。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谋士对他笑着,一如既往:“三公子。”
苏卓:“为什么!”
他那样重视他,他手下的人都知道白先生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他的话基本上可以说就是自己的意思,甚至想要撮合他跟自己同胞妹妹成为一对,让他彻底变成自己家的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他万分信任的心腹竟然会背叛他,给了苏家的溃塌重要一刀,可以说,如果没有白芍,太子一系不可能拿到那些证据。
白芍眼尾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咳嗽了两声:“大概是因为我讨厌火吧。”
苏卓:“什么?”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只知道白芍背叛了他。
“这就是你报的恩吗!”苏卓吼着,“白芍,你该死!”
“我确实该死。”白芍慢条斯理地说,“五年前就该死了。”
这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看得苏卓眼睛更红,眼珠鼓出,赤色如血。
白芍轻笑一声:“不要这样生气,三公子,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若是没有你,我行事也不会这样方便。”
苏卓心腹的身份很好用,非常的好用,也不枉他费尽心机,不惜一切去获取苏卓的信任。这五年,他可是不止一次救了苏卓的命,遭受来自其他人的刺杀,言语行动上的暗讽羞辱更是不少。他遭受了很多,都忍了下来,所以也收获了很多。
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白芍的夸奖更像是插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苏卓脸上,嘲笑着他引狼入室。
苏卓的脸一阵白一阵黑,明显不想当这个大功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当初就冷眼看着白芍死掉。
“哈。”白芍笑了,笑容的弧度扩大,大到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喜欢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吗?”
苏卓看着面前笑容扭曲到狰狞的人,瞳孔缩小。
他想起不久前白芍说过的话。
他最为信任,对他帮助良多的谋士含笑看着他,跟他说为了祝贺他将得偿所愿,会送给他一份大礼。
那个时候他成功弄死了他讨厌的大哥,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了,只差最后的宣布了,是他最得意的时刻。听到白芍的话,也只以为他是为他而高兴,毕竟他在苏家更进一步,对白芍也是一件好事,谁不知道白芍是他心腹呢。
他没有想到白芍说的大礼会是这个。
苏家的覆灭。
“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白芍饶有兴味。
苏卓盯着他,然后大笑起来:“白芍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苏卓的眼里有着掌握一起的自信。
白芍:“你是说你给我药里下的毒?”
苏卓笑声一卡,看向他的眼里有震惊,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白芍神色自然:“我若不喝,你会放心吗?”
若不把住他的命脉,苏卓怎么可能放心信任他。所以,即使发现苏卓在他的药里下了毒,特也没有声张,而是顺从的喝下。他还知道苏卓会定期在他的药里放入解药,以防他死掉。
苏卓:“那个毒的解药只有我有。”
白芍大概知道苏卓打着什么算盘,勾勾唇:“三公子想跟我做交易?”
苏卓自信满满,不觉得白芍会拒绝,这个关系着他的性命:“我只求留的一条命而已。”
“不,我拒绝。”白芍说,“不仅如此,我还会保证苏家的每一个人都会完完整整的被送到刑场上去。”
他弯下腰,在苏卓耳边说着:“包括那几个被苏家族老送出去的孩子。”
在确定无路可逃之后,为了给苏家保留一丝血脉,族老们用别的孩子替代苏家的孩子,而几个孩子都是嫡支中刚出生不久的,最大的也不过一岁多一点,这个年龄的孩子还看不出太多模样,替换不容易被发现。
白芍微笑着,说出的话让苏卓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三公子您知道的,我的记性非常好,得益于您的帮助,我对苏家嫡支的孩子都有着印象。”
他站起来,看看天,像是算着时间。
“看看时间,那些人应该也该被带回来了吧。”
苏卓张张嘴,发不出声音,他面对着眼前这个人生出一点恐惧,同时也感受到了恨意,对于苏家的,刻入了骨血中极致的恨意。
“就这样吧。”白芍平静下来,说道,“苏氏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他不急不慢地往外走。
跨过门槛,白芍淡然自若的模样就没了,脚步一晃,扶住旁边的门。
身后的兵士吓了一跳:“白先生!”
“我没事。”白芍说,“小毛病而已。”
“将这边的事情跟程将军说一声,让他与殿下提一下。”他吩咐着。
兵士:“是,白先生。”
白芍回去了,看见阿柏身后还跟着一个医士。
“先生。”阿柏迎上去。
白芍想跟阿柏说不用那么麻烦的,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可是话还没有说出来,张嘴时感觉到一股腥锈味上涌。他看见阿柏一脸惊恐地跑向他,然后没了意识。
*
乐升平。
提着大包小包的几个人从外面进来,红姐一进门就喊着人:“我们回来了,阿归阿来快过来帮忙拿一下东西。”
乐知欢抬头。
阿归阿来过去接过一些东西,帮忙拿进来。
阿归:“哇啊,红姐秀姨你们买了好多东西。”
红姐:“当然,该备上的东西都得备上啊,阿归,快去把这两个红灯笼挂上,阿来帮秀姨把食材拿到厨房去吧,平安记得把自己买的炮收好哦,小心你阿归哥给你拿走了。“
阿归:“红姐你污蔑我,我还不至于跟平安抢东西。”
红姐没理他,跟乐知欢:“掌柜的,这次我还自己垫了钱的,你可得给我报账啊。”
乐知欢:“好,知道了。”
新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