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病犯了,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乐知欢按了按额角,看了下已经趴下了乔然,摇了摇头。
就乔然这个酒量,也不知道平时交际宴会上是怎样和别人应酬的。
乐知欢叫来了乔然的随从,让他把人送回房间去,然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可能是因为遇到了昔日书院的故人,难免也会想起以前书院的事情。
他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温度合适的醒酒汤放置在案几上,在乐知欢回房间后阿来就将醒酒汤送来了。
乐知欢喝了些酒放下了,他没有很醉,只是微醺。
想起以前书院的事,避不了的就是徐樽了。
在白云书院求学的那几年,徐樽本就是他回忆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初入学时,徐樽是被夫子打发来接他的,张口就是不着调的话,什么“色若春花”“美人如画”成功让他黑了脸,一下子什么紧张都没有了,只想把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揍一顿。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又住到同一间宿舍里了,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有徐樽这样一个到哪儿都吃得开的人在,乐知欢也是很快就和书院的同窗熟悉起来了,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白云书院。
乐知欢很喜欢和徐樽待在一起。
喜欢徐樽领着他在书院里搞事,被夫子们逮到挨训时低着脑袋还偷偷朝他挤眉弄眼地笑;喜欢雨天看书时,耳边有个人在一旁给他烤着栗子,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东家长西家短;喜欢徐樽脸上的笑容,明媚张扬;也喜欢......徐樽来哄自己的模样。
想起徐樽干过的一些事情,乐知欢现在都忍不住翘起嘴角,眼中化开浅浅的笑意。
“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呢。”乐知欢轻轻地说,“混蛋师兄,一点儿都不守信。”
还害得他淋了一夜的雨,生了一场病。
他不高兴,可是已经没有那个抓耳挠腮来哄自己的人了。
乐知欢垂下眼帘,幽幽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乐知欢从罗汉床上起来,推开了窗户,被雨冲刷过的空气有着一股凉意,外面漆黑一片,往下可以看见一楼还有房间亮着灯,大概是秀姨和大胖还在厨房里忙碌吧。
他抬手捏了捏鼻根,吐出一口气来,视线往上移,看向远方。
遇到故人,便想起了故人。
*
乔然早上起来的时候头还疼着,不得不说,乐知欢酿的那酒后劲儿挺大的。
他按着脑袋下楼,柜台里的人不是乐知欢,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女子生得美艳,只是左脸有一道伤疤像是败笔,不过这红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左脸上的伤疤,没有半点儿遮掩的露出自己的伤疤,跟那个小伙计说话也是大大方方的,不见一点自卑的意思。
世人重外貌,女子更甚。乔然以前在自己的任地上也见过不幸伤了脸的女子,她们在别人看过来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有伤的位置藏起来,出门在外时也常带着几分畏缩之意。
像这个姑娘这样看得开的不多,乔然多看了两眼。
红姐回头,看见乔然下来,知道这位是掌柜的朋友,张口跟人打招呼:“早上好啊,客官,要吃早饭吗?今天有鸡汤馄饨,味道很好哦。”
突然被推荐的乔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哦,好,麻烦给我来两份。”
他坐下来,看看四周,并没有看见那道清隽颀长的身影。
“宁瑕不在吗?”
在阿归端上来两碗鸡汤馄饨的时候,乔然问了一句。
阿归知道宁瑕是乐知欢的字,昨天他偷听的时候听到了的。
他把鸡汤馄饨放到桌子上,回答:“你说掌柜的吗?我今天早上来开门的时候看见他出门了,往后山那边走的,应该是去看老板娘了吧。“
“老板娘?”这客栈的老板是宁瑕,所以老板娘是指宁瑕的夫人吧,宁瑕成亲了吗?昨日没听他提过。
乔然迷茫了一瞬。
不过,依着宁瑕的年纪,成亲好像也正常,像他在三年前也成亲了,不过这次赴任路途遥远,不便与妻子一路,他想着等到了崇州安顿好了再接妻子过去,就是......
“宁瑕娶了哪家的姑娘?我竟然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他有些好奇,“看来我还得补上一份贺礼才行。”只可惜他这次出门也没有带合适做贺礼的东西,附近也没卖东西的店铺,只能等到了禹州备一份托人捎过来了。
但是,后山?宁瑕跟他夫人没有住在一起吗?
“嗯?“补贺礼啊。
阿归想了一下,老板娘就剩座坟了,要怎么补贺礼?烧过去吗?还有就是,老板娘好像也不是姑娘。
乔然不知道阿归沉默的原因,低下头吃送来的鸡汤馄饨,刚出锅的鸡汤馄饨很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连带着因为昨天喝多酒而头疼的脑袋似乎都好了点。
乔然想起昨天佐酒的小食,又看看今天的鸡汤馄饨。
看来宁瑕店里有个手艺很好的厨子啊。
乔然这样想着,又低下头吃了一口馄饨,阿归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可是见乔然已经在吃东西了,也就没说了,不打扰人吃饭。
后山幽静,雨已经停了,空气潮湿,坟边树木上还有雨水,水珠从叶片间滚下来,落到了树下人墨色的发丝间不见了。
乐知欢低头将收起的伞放下,弯腰打开食篮,把里面瓜果点心拿出来替换了坟前已经不新鲜的祭品,还有一坛清泉雪。
乐知欢凝视着这座坟,那双常带笑的杏眼此刻并没有笑。
坟墓前的墓碑上没有刻名,空荡荡的一片。
没有人比乐知欢更清楚这座坟中埋着的东西是什么,里面没有尸骨,有的只是几套旧衣衫、烧坏了的银锁。
他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空白的碑,弯起眼眸:“师兄,我昨日遇上同远了,他如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都做上官了,而且做的还好呢,他说他可受百姓爱戴了,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县的百姓们都舍不得他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还记得师兄你原本也是想要科举做官的,如果是师兄的话,也会做的很好吧。”乐知欢想想徐樽的性子,总感觉要是是徐樽的话,不管是做京官,还是地方官,肯定都能够混得如鱼得水。
他撇撇嘴,小声说,“你还说要给我挣诰命呢,骗子。”
他戳着墓碑,好像戳着那个人。
乐知欢说了好多话,对着一座没有埋人的坟,说着乔然,说着自己的小抱怨。在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座坟时,他表现出的不是平时温润和气的耐心模样,反而有着一点孩子气。
乐知欢说了好多话,最后小声哼一声,像是撒娇。
“我回去啦,下次再来看你。”
乐知欢站起来,缓了缓有些僵的腿,拿起食篮跟伞往外走。
在回去的路上乐知欢遇到了从山里出来的蒋东卫,跟人打了声招呼。蒋东卫看了一眼他过来的方向,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的。
十里坡甚至乐升平的熟客都知道乐知欢早早就与人成了亲的,可惜丈夫是个没福气的,去的早,倒是乐知欢是个情深义重的,就因为亡夫生前想要开一家客栈就跑到这可以说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开了家客栈,还给亡夫立了坟,守了整整五年。
据说为此还跟家人吵了架,闹翻了。
乐知欢模样出众,性子温润,招了不少人的眼,却没一个能撩拨动这位美人掌柜的心。对于乐知欢自称未亡人,为夫守孝的事情,那些爱慕者也是嫉妒红了眼,内心哭唧唧的咬着小手帕。
至于亡夫这个问题,这个似乎好像真的没有太多人在意,不说别的,乐知欢吸引来的那些蜂蜂蝶蝶本来就男的女的都有。
或许有人心里有过别的想法,也不会说出来,至少十里坡这边的人对乐知欢亡夫的事没有异样眼光,反而更多的是可惜乐知欢的夫君是个没福气的,娶了这么个漂亮又深情的“媳妇儿”,人却早早就没了。看乐知欢那年纪,不出意外,他那个亡夫年纪也大不到哪儿去。
当然,也不是没有被乐知欢拒了而恼羞成怒,想要砸了乐知欢亡夫的坟的人,最后那坟还好好的,想要毁坟的人蒋东卫没有再在乐升平见过他的身影。
蒋东卫沉默了,看着柜台后依旧笑眼弯弯跟熟客说着话的掌柜,默默收好了自己打算用来帮忙的弓弩。
看起来,好像也用不着他帮忙。
后来见色起意的人依然会有,但是蒋东卫已经能够平静的在一边看着了。
很好,他是看出来了,乐升平里有秘密的人真不少。
蒋东卫看着一个意图在乐升平劫财劫色的人被钉在了桌面上,峨眉刺的尖棱刀将男人的手掌钉在了桌案上,有着小虎牙的少年人笑得像只刚偷吃了的猫。
周围还躺着一些人,身上插着铜钱镖,哀嚎着,灰衣服的少年依旧少言,只是皱着眉看着不小心碎掉的桌子板凳。
那位红娘子正扒拉着算盘计算着坏掉的桌椅板凳,一边生气地指挥着阿归“摸尸”填补一下损失,柜台后的美人掌柜温声细语地安慰着红娘子不要太生气。
坐在角落里的蒋东卫安静地看着,然后喝了一口酒。
蒋东卫家的厨房还没有修好,吃饭问题还是在外面解决的,大多是在乐升平,遇上乐知欢也就跟他一起去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