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5章 四娘

邢不停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店门口上面的牌匾写着，“许氏客栈”。

客栈设在很是热闹的东市，来往鬼众不断，一看便是房价租金从不下降的好地段。一进客栈，外面的吵闹声仿佛都被隔绝了似的，真真是闹中取静，大隐于世。

堂内没什么人，只有一桌客人靠在窗边饮茶。

邢不停二人随意择了张木桌子坐下，自顾自倒茶啜饮。

宋玥拿不准这又是什么路数，凭借自己对邢不停的信任，也跟着安安静静装路人。

稍等片刻后，窗边的客人扬声向堂内喊道：“四娘，再来壶君山银针。”

“来了，客官。”

四娘人未至声先至，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姿从内屋走出。

她端着一壶茶，脸蒙轻纱，一身飘逸红裙，走起路来整个屋子的风都随她翻卷。路过邢不停这桌时，她微微凝目细看，没有多作停留。

宋玥被她看得呼吸一滞。

那面纱根本遮不住什么，只是略添神秘感，又为四娘的容貌削去几分攻击性。尽管如此，宋玥还是不禁感叹，真是好生浓艳的美貌。

四娘笑着向窗边的客官迎去，几句调笑声后，她就回身走来，在邢不停她们这桌旁边停下。

她挑眉看向宋玥，随即腰肢一软，不知怎的就坐到了宋玥身边，轻笑道：“妹妹是新来的？要来姐姐这里住店吗？看你跟姐姐有缘，不如先尝尝姐姐酿的春竹叶，旁的话我们酒足饭饱后，再说。”

香气直往宋玥的脸上钻，看着眼前这人眼眸流转的样子，她从脸红到耳朵，想避开她向邢不停求救。

“你看她作什么？”谁知四娘觉察出她的意图，直接上手摩挲她的下巴，“你怕姐姐吗？你不喜欢姐姐吗？姐姐这里还有很多好茶，好酒，你要是不嫌弃，姐姐都给你拿来。”

“不不不用了，我……姐姐……那个……”宋玥瞬间语无伦次，脸红得不敢再看她。

“别害羞呀，姐姐最喜欢你这样可爱善良的小女孩了——”

“得了，她比你女儿还小一岁。”

“女儿？”宋玥看向四娘，这样的美人居然已经有女儿了，女儿还已经那么大了，真是不可思议……

四娘感受到宋玥惊讶的目光，笑着回视过去：“怎么？觉得惊讶？姐姐生前做的是人家的通房小妾，早早有了女儿，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下宋玥更吃惊了，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

“好了，说正事。”邢不停敲敲桌子，“四娘，我的东西给我。”

四娘仍是媚笑：“邢妹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难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没法让你有哪怕一点动心吗？”

“我的东西。”

“不先介绍介绍这位妹妹吗？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妹妹，以后让我做你的姐姐如何？”

邢不停拧眉道：“你少来撬我墙角！这位是宋玥，路上认识的。这位是这个客栈的掌柜，许良瑛许四娘。”

“四娘见过宋玥妹妹。”许四娘娇娇柔柔地行了个礼，宋玥忙红着脸照做。

“介绍完了，东西呢？”

许四娘拨弄着头上的发簪，叹气道：“邢妹妹，你说说你，这次又是怎么死的？你一去，你那姓孟的情娘也跟着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该不会，要等上七八十年吧？到时候，怕是你认不得她，她也认不得你，只能生生世世，相错不相见喽。”

“你是不是又不想把东西给我？”邢不停不为所动，见她扯东扯西，警惕了几分。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么多年我帮你打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说好了，你要是活过三岁有了新的肉身，你的那些东西就都归我，我这才答应你。但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多年，你到底都是投的什么胎？怎么就你运气最差？”

说到最后，许四娘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凌厉。

美人一旦盛怒，就会表现出极强的锋芒。偏偏邢不停真沉得住气，泰然自若地抿茶，徒留宋玥一人没搞清情况，胆颤心惊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僵持片刻后，邢不停妥协了。

“你说吧，这次又要多少？”

许四娘看到自己胜利，就收起浑身的刺，又软软地往宋玥身上靠，也不管宋玥挪得都快从椅子上掉下去了：“一切都好说。这次我替你打理的时间，比以往都长。算到你已经活过一岁，我整日是烧香拜佛，求上天护你平安。看在我如此真诚的份上，你给我一百万，不过分吧？”

一百万！宋玥的眼睛瞪得溜圆。原来她一不小心撞上的姐姐这么有钱，真是撞大运了！

邢不停嗤笑：“我替你交这一年的房租是吧？二十万。”

“多少？二十万？邢不停，你有没有良心！”

“二十万。”

“……八十万。”许四娘咬咬牙。

邢不停仍然跟没事人一样：“二十万。”

“七十万！不能再低了！七十万！”

“二十万。”

“你这丫头……你就不怕我直接全部抢走，一分钱都不给你？”许四娘喊得脸上挂的面纱都快飞起来。

邢不停不以为意：“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在我这里抢了钱，就会在别人那里破财，而且破得更多。最后吃亏的是你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算了，我说不过你，就你最信因果轮回这些，我都听烦了！”许四娘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刷刷的纸钞和白花花金花花的元宝从眼前飘过，“四十万，四十万总行了吧！这次是真的不能再少了！‘四’这个数字多好呀，音同‘死’，是我们死人的幸运数字呢！”

邢不停神色一松，真切地笑了：“好，四十万。”

“去去去，上去吧上去吧，你在这挡我财运。屋子和东西却云都给你准备好了。刚刚看有个穿得奇奇怪怪的人在我客栈前面晃，我就知道是你这煞星又来了！”许四娘没好气地挥手赶她们走。

邢不停笑着谢过四娘，便带宋玥往楼上去了。

每次轮回中，回到阴间，都是许四娘替她保管阴间的财物，给她提供歇脚的地方，从不收房间的钱。

四娘爱财，贪财，但在有些时候，又心软得不像话。

这边谢过许四娘，那边二人又在走廊上遇到了许四娘的女儿，许却云。

许四娘柔媚，许却云却干练爽利，看上去怎么都不像一对亲母女。

许却云没有多聊，简单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宋玥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好帅啊！她生前是不是快意江湖行侠仗义的那种？四娘诱惑敌人拿到情报，她趁机暗杀……”

“不，她生前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邢不停无情地打破宋玥的幻想。

宋玥顿时为一代巾帼在后宅陨落而扼腕叹息，又想到：“她和她妈妈一个姓呀？古人也有这种吗？”

“有，不过许却云的姓是来阴间之后改的。”

“还能改名字？”

“当然了，这里的人又没见过你前世今生，怎么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当然是你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了。”

“……”

宋玥为自己一来就老实交代了真实姓名感到深深的遗憾。

邢不停安慰道：“你要是想改，现在也可以改。说吧，你想叫什么，我以后就按你想的名字叫你。”

没机会的时候迫不及待想要，有了机会就反而不在乎了，这点人性变成鬼也不会变。宋玥沉吟片刻，摇头道：“算了，我现在先叫宋玥吧，想不出来还能取什么名字。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好。”邢不停笑眯眯地点头。

她们上了二楼，直走到走廊尽头，最里侧的那间屋子，就是给邢不停她们准备的。

第一次来这种古代感觉的客栈，宋玥又兴奋又担忧，一路都在猜客房的布置，生怕解决生理问题都要靠恭桶。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的手都有些颤抖。

却看邢不停堂而皇之地拿出一张房卡，往门把手下一贴。

宋玥目瞪口呆。这里不是客栈吗！古代那种、武侠小说里面那种、江湖人聚在一起打听消息那种、晚上会打架那种——

“住得好了你还不高兴？”邢不停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宋玥看着这两张床的标准间，感到自己的梦再一次破碎了。就连浴室都是干湿分离，除了没有电视外，跟普通的酒店没什么差别。

真是想吃苦都没地方吃去！

宋玥忿忿不平地转了一圈，回来看到邢不停在收拾许四娘帮她保管的东西。

宋玥再次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多东西？”邢姐姐真的好有钱啊！大腿！腿！

邢不停看着宋玥委屈巴巴地捏着自己的小口袋，对她的巨大箱子望眼欲穿，又是一笑，随手递了个花瓶给她：“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把你的菊花放里面吧，东西放好，我们去找许却云。”

“什么，刚才那个侠女姐姐？准备报仇吗？”宋玥精神抖擞起来，眸里似盈满灿烂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