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4章 进城

从**殿出来，两人一路无话，闷声赶路。

我会下地狱吗？宋玥一路上反反复复想的就是这句话。

这段路的浓雾比之前的都要少，已经能看清四周的景色。她们翻过高山，走过平路，终于隐隐看到前方山头上伫立的酆都城。

那是十殿阎王审判的地方，也是十八层地狱所在处。翻过它，就正式进了鬼城。

至于能不能过……

宋玥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

她惴惴不安地朝着酆都城奔去，按捺下转身扭头就跑的冲动——这里已经是阴间了，再跑能跑到哪里去？去哪不是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平常心，平常心……

就在宋玥极其不安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邢不停说话了。

“你想报仇吗？”

宋玥吃了一惊：“什么？”

“报仇。是你爸害死你的，对吧？你不想让他也痛苦一下，去死或者后悔一生，最好是永世不得超生吗？”

宋玥一时没听出来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她。

“你妈妈还活着，不过在你爸眼皮子底下估计不死也要半残，不傻也要疯，你不想救你妈妈吗？”

“……我想。”

但不敢想。

邢不停现在阴沉着脸，身上那股清朝惨死索命女鬼的气息越来越浓。宋玥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见对方还在等她说下去，只好小声道：“可是我都已经死了，而且我还可能要下地狱，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我妈妈……”

“我能帮你。”

“什么？”

“回阳间，不下地狱，我都能帮你。”

“什么？？”

“所以，我只要你一个想法。你想让你爸付出代价，想让你妈妈以后过得好一点，我就帮你。你要是心甘情愿下地狱，那我没话说，就当我随手发的善心没得到回应吧。”

“谁会心甘情愿下地狱？”宋玥瞪大了眼。

邢不停点头：“所以呢？”

“我要报仇！”

这一次宋玥答得很坚定。

邢不停得到答案，也没作评价，继续沉默地赶路了。

宋玥在原地懵懵地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赶忙跟上去拉起邢不停的手：“邢姐姐，你跟我讲讲吧，我能不下地狱吗？我还能报仇？可是，鬼魂不是没办法在阳间留下物理上的影响吗，我还能怎么报仇？”

“实体是影响不了，但不过就是没法亲手杀人而已，借刀杀人总是行的。”邢不停目光扫过宋玥的右手手腕，果然看到一道红痕。她们二人才固魂没多久，这道伤只能是落在魂魄上，才会在阴间的形体显现。

邢不停突然话题一转：“宋玥，你是左撇子吗？”

宋玥下意识摇头，没明白她为何这么问。

不是左撇子，却用左手自杀？

估计是想着，就算没死成，也要断了自己画画的念想吧……

邢不停叹口气，继续解释道：“我们没法让他死，但能让他疯疯傻傻过完后半辈子，这样起码你妈妈可以少受点罪。梦魇、幻听、幻视，这种精神攻击还是可以做到的，再不济，变成个女鬼吓吓他也好。”

“真的可以……真的有机会……”宋玥喃喃，“真的吗？姐姐，你不要骗我，你跟我说实话。”

“我才懒得骗你。”

宋玥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好，好，我要报仇！那地狱……”

“这个就更简单了。”

邢不停从衣服内侧掏出两卷符纸，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盒朱砂，递给她：“把你名字写上去。”

符纸上一行清晰明了的简体字：酆都城通行证。

“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个东西都能弄到！”宋玥又惊又喜，还很羡慕邢不停什么都能放的衣服，看来古人做衣服有古人的道理。

“倒卖的。”

“……”

努力做了十七年好人的宋玥，为自己接下来十七年的节操深感担忧。

“快写吧，我们早点进城，想办法救你妈妈。报仇是其次，我怕去晚了，你妈妈会撑不下去。”邢不停淡然道。

宋玥听话地打开朱砂盒，以指为笔写了名字，担忧仍然不止：“不会被发现吧？被发现了我是不是要被抓走了？我在上面没蹲过的局子不想在下面蹲啊呜呜呜呜……”

邢不停对此不以为意：“那么多死人，那么多鬼，谁有空管我们。那些鬼一天工作24个小时，一周工作七天，脑子早就转糊涂了。”再说，要不是他们卖出来，她哪里买得到呢？

“啊？鬼怎么比人还惨？他们不休息，不轮班吗？”

“鬼帝太小气，舍不得多给几份薪俸。”

“那之前我们过奈何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药女姐姐们也是从来不休息？那也太惨了！又是必经的关口，岂不是要活活累死在奈何桥下？”

邢不停笑说：“她们会做机关，以前我都是见她们用机关分药，她们只在旁边监督。这一次，估计是那个孟烧烤太不靠谱了，她们怕出差错，才又亲自上阵的。”

想到孟烧烤，邢不停也是连连摇头。只希望她们能快点找到机会把孟烧烤踹下去，换个合格点的孟婆。

说话间，酆都城离得很近了。

酆都城的守关城楼是十殿阎王的十大殿，十八层地狱另设在城外。过了第十殿，首先看到的是酆都城的标志石碑。把随便什么途径拿到手的符纸往石碑上一贴，就算是拿到阴间的暂住证了。

邢不停没有说错，酆都城的守卫的确不严，严格来说简直是漏洞百出，邢不停没绕几个弯，就找到了一条小道，拎着宋玥大摇大摆出去了。

这么多年没出什么大错，估计有一大半是靠人们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之心。

一进城，她们就看到城门口站满了鬼。都穿的现代衣服，应该和她们一样，是新死的。众鬼推推攘攘，被围观的正是那块刻着酆都城城名的巨石。

有穿着统一衣服的鬼差正用三脚架车，把那巨石抬起，又移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块大小相似的石头。

上面同样刻着字，邢不停定睛一看，发现刻的正是，忘川城。

新生的鬼众依阳间的习惯，称呼此地为“忘川”。换名事小，拉拢普通鬼众事大。

再加上一个男的莫名其妙拿到孟婆的鬼职。

看来鬼帝这些年感觉到自己的权力日渐被渗透，已经等不及了。

曾经，他仗着阳间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勉强压制出了手下的众多女官。现在，鬼众里的多数都出生在现代，是不是已经到了扳倒他的最好时候……

只有一些他们不肯放手的重要鬼职，还有些麻烦。

邢不停捏了捏眉心，迫使自己暂时放下思考这件事。要想参与这件事，她得先想办法留下来，不再轮回转世才行。

要想留在忘川城，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拿到鬼职，比如孟婆，比如药女，比如十殿阎罗，邢不停要想插手上层的事情，这个途径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鬼职每一甲子一更替，今年恰好就算是一甲子初，邢不停想要上位，要么把别人搞下去，要么再等六十年。

邢不停的这一世只活了一年又三个月，她等不起。

那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拿到忘川城的户口了。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邢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报仇啊？我们等会儿进城了去干嘛啊？就在这里待着吗？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啊……”宋玥跟着她去忘川城石碑上贴了符纸，蹦蹦跳跳地迫不及待想去逛逛这个传说中的地方。

此事来不及从长计议，宋玥的妈妈等不起。

邢不停止住她即将迈开的腿，逮着她边走边说：“报了仇之后再逛，这事我们得尽快，法子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的，越早开始准备越好。”

“明白！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吗！”宋玥斗志昂扬。

“算是吧，我们先去领钱。”邢不停很快就停下了，抬头看向目的地。

供养阁。

阳间烧的纸钱、元宝、各种供品，都会积到此处。名字来源清晰的，就由主人领走，阳间的人没喊名字的，就计入阴间的库房，用作阴间官府的开销。

邢不停看宋玥出来时，喜滋滋地挎着一个鼓鼓的布口袋，手里捧着一把黄白相间的菊花。

宋玥兴高采烈：“真没想到！我居然有朝一日能收到别人送的菊花，还是黄色和白色！”

阳间的人送得太多，都已经生物入侵了。

邢不停看她恢复活力，心下也是一喜，笑道：“别人收到菊花，不说厌恶，至少也是有一点排斥的，看到就像在提醒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你倒好，这么看得开。”

宋玥满不在乎地说：“我早就接受我死的结局了，早死晚死而已。如果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那确实有点可怕，但我现在还有五感，能说能走的，哪算得上是死了？明明就是换个地方活而已嘛！”

这孩子真是豁达。

来到阴间冲击太大无法接受，郁郁寡欢直到重新投胎的人不少。阴间在那些人的眼里，是比阳世低一等的存在。

邢不停招手，示意宋玥跟着她走。

“咦，姐姐，你不领钱吗？”宋玥还对那菊花爱不释手。

“我问过了，我这辈子那些血脉至亲，没给我烧钱。”她那个爹简直就当她从来没存在过。

“噢……那……对了姐姐，我们现在去报仇吗！”宋玥支支吾吾道。

邢不停见她急忙转开话题，笑了笑：“嗯。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你把包放好，然后，就去准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