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矣亲手打开热气腾腾的饭盒,把几道家常菜和熬的软烂的营养粥摆到喻辞面前,就着肖坠推来的板凳坐下,这才长吁短叹道:
“你说你想和肖坠来IRO工作老师也不拦你,毕竟你能有自己想干的事情我也很高兴,但也不能这么没日没夜的熬啊,身体是本钱,别说醒醒和酥酥了,老师能忍心看着你病倒啊。”
喻辞闷头干巴巴的咀嚼饭菜不敢言语,倒是肖坠倒温水,贴心的送到他和万长矣面前:
“就该让万老师好好说说你,我拗不过阿辞,他反驳我的每句话都有理!”
“现在都好成什么样了。”
喻辞夹了一块头土豆丝嚼吧嚼吧,喝了口粥含混不清的说:
“酥酥醒醒还小的时候我哪次不是做完手术还得回家带孩子。不过幸好还有你们帮忙,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呢。”
月份大了整晚失眠的喻辞就在想,他生完孩子必须得找个能养活他们父子三人的工作。
再怎么说老师和师兄帮他是情谊,他不能总啃着他们混吃等死。
那时候的喻辞一门心思扑在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身上,忙起来的日子逐渐用零乱纷杂的线缝缝补补捅成筛子的心脏。
他没时间想东想西,甚至从一开始担心见到曾经相伴相知的熟人会迸发出自己承担不起的愧疚,再到如今被密密麻麻的班次和养育孩子乱搭起摇摇欲坠到麻木的生活,喻辞可笑滑稽的自己只用了两年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苟且偷生。
“我老了老了说不过你。”
万长矣拂了拂微皱的袖口释然起身,他摸了摸喻辞的脑袋,一如多年前无数个师徒相处的温馨时刻:
“阿辞,老师如今也是孤身一人,能再次和你相遇,老师多年的菩萨佛祖没白拜!我就想让你知道不用那么拼命,学会依赖亲人不是件坏事啊孩子。”
喻辞神色动容,他回握住万长矣的手坚定的点头道:
“我没乱想老师,我除了孩子们也只有你了。”
万长矣离开后,IRO特批给喻辞的办公室再度陷入无声沉寂,这让不久前缠绕他的恐惧再度顺着四肢百骸的神经攀爬到发麻的头皮,喻辞垂眸喝完最后一口粥,后颈蓦地缓缓蔓延出酥痒和燥热的烫意。
参杂着几乎微末的alpha信息素味道的茉莉白兰地连腺体贴也掩盖不住,喻辞蹙眉抽开抽屉翻找了半天,被零碎挤到角落的盒子在他刚一拿到手上就感到不对劲——
空的。
这么快就用完了?
喻辞欲想起身,但一只突然伸到他面前的手不给机会,宽大结实的掌心中央,静静躺着两个纯白色的医用隔离贴。
“谢谢。”
喻辞眸底波澜不动,他抽过台镜揭开失去功效的腺体贴,虽然不是可以的,不过站在肖坠居高临下的角度很容易的把残留在喻辞后颈腺体处属于一个陌生alpha完全标记的牙印尽收眼底!
“一个小时后去索托罗参加交流会,你这样子可以吗?”
话音是担忧的,但肖坠一手撑在办公桌沿,另一手搭着喻辞椅子靠背,展臂后宽阔的胸膛呈无接触的半揽姿势禁锢住喻辞的活动范围——
这对已经永久标记了的omega来说是一个警铃大作的动作,即便他的alpha不在,喻辞也很不喜欢这种试图侵占他舒适区的姿势,哪怕是无意识!
所以他拿捏住力道抬脚蹬向桌子,反推力使得喻辞摆脱了肖坠看似无意的亲密,确定不会再有任何味道散发出来之后,喻辞摘掉瘦削手腕处的皮筋利索的扎起狼尾,他双手搭臂公事公办的道:
“肖师兄应该还了解我的性子吧,私事从来不是影响我工作的理由。”
“我们非要划清楚汉河界吗喻辞。”
肖坠眼中闪过一道认真。
“那不然你觉得我们会发展出什么关系吗。”
喻辞嗤笑的意味不明显,但落在肖坠眸里又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不能呢?”
语焉不详的几个字却挑破了那层隐晦的窗户纸,肖坠十分不解的摊开手,语气带了点焦躁:
“所有人都能看出我对你的心思,克鲁弗莱那么多年我不信你感受不到我的真心,我好不容易又再次等到了你,我——”
“肖师兄。”
喻辞冷静自若到伤人的语调打断了alpha的话:
“我有孩子了,还是两个!”
“没关系啊阿辞。”
肖坠以为喻辞在意他曾经被alpha标记过,连连目露真诚的保证:
“醒醒和酥酥那么可爱,哪怕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厚此薄彼!”
发情期将至喻辞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他揉了揉疼痛的额头,不容忽视的掌心一抬意图结束到这个荒诞的话题,但显然肖坠不想放过好不容易表露真心的机会,他伸手去抓喻辞却被omega狠狠甩开,这对他一腔真情没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让他沉静下来,郑重的恳求道:
“阿辞,我只是心疼你。你难道真的要被一个已经死掉的alpha耽搁一辈子吗?就算你现在无法接受我的感情,那你至少先把标记洗掉,发情期得不到alpha信息素安抚的omega能扛得住几个?你想变成IRO精神院的那些让标记逼疯了的omega吗?!”
“啪——!”
裹挟着凌厉风声的巴掌狠狠甩到肖坠的脸上!
喻辞不是气急攻心也不是忍无可忍,现在甚至是他今天最清醒的时候!
喻辞一瞬间像是看不透眼前这个alpha,他目光锁着肖坠抵住发红掌印浮现的一遍脸颊,声音清晰漠然道:
“你懂什么?”
“肖坠,我不想和你撕破脸是看在你和老师救过我的份上,你以为我每天装傻充愣很容易,当真不清楚你的那些龌龊心思吗?”
能对一个十六岁还处在发育阶段、而且对外第二性别一直是beta的孩子表白能是什么好东西!
喻辞身体有些发软,残留在血液里的苍松伏特加抗拒一切alpha的信息素,无论身旁的男人再怎么散发安抚信息素,对他来说不亚于嗅到泔水恶心反胃!
他撑住桌子,一指门外冷声道:
“五十五分钟之后我们也不用见了,我会向区长说明独自前往索托罗,滚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不得不说肖坠这人干什么事都有极大的耐心应对各种可能趋近于违背自己意愿的一面。即便半开的窗户风声乍响,他连关门的力气也控制在喻辞捕捉不到门锁合住的范围内。
不大的办公室回归可怕的寂寥。
喻辞却做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动作——
他撕掉覆盖腺体的隔离贴,双臂交叠如同沉睡一般静静的趴在桌上,近乎痴迷的高度紧绷神经,从渐渐漫发到抑制不住汹涌的茉莉白兰地里渴求的分辨出他日思夜想的味道!
他怎么可能会洗掉标记!
两年了。
他从来不觉得完全标记后的身体艰难硬撑过的每一个发情期是痛苦的!
生醒醒的时候因为没有永久标记的alpha提供安抚信息素,加上早产了两个月,他本就由于压抑了常年结合热情况不好的生殖腔受到严重的撕裂和损伤,从那以后,喻辞再也难在信息素淡薄的空气里感受到权释的存在!
只有在发情期的时候——
只有在发情期信息素达到顶峰状态下会充斥整个房间的时候,他才能从混杂了爱恋情愫与无尽思念的茉莉白兰地里嗅到来自权释给的唯二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
喻辞不敢妄用自己的大名,来IRO面试考核前,他特意准备了一套只有名字和部分经历是虚假的身份信息。
他的办公室里有小床,附近玩累的权喻和万籁回来喝完奶,没过多久便自觉的脱掉小鞋子钻进满是爸爸味道的被窝午睡。
喻辞躺在床边轻拍两个孩子小小软软的身体,直到耳边稚嫩可爱的呼吸声慢慢绵柔平缓,他摸走床头嗡嗡响动却被自己第一时间挂掉的手机,蹑手蹑脚出门打算回电话,就见年轻的omega踱步徘徊,安静的走廊很难听不到他轻巧的脚步声。
回头的一霎那看到了个活人还吓了他一跳,omega抚抹着突突乱跳的心脏,沉出一口气小跑到喻辞面前小声叫道:
“喻老师!”
是的。
他还是喻老师。
只不过不再是喻辞的喻,而变成了喻新星的喻。
“怎么了吗?”
喻辞垂眸一翻手机,来电显示正好也是分给他头疼程度堪比边序的学生。
“有点…有点小为难…!”
陆元咬住下唇,纠结的两指搓捻白大褂衣角,意外的喻辞有点心底不安骤然发怵。
“我倒想知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修改你的论文为难。”
喻辞损起人来的毒舌功力不减当年,他看了眼所剩时间不多的表,还是耐下性子听他这位学生娓娓道来马上要为难住他的事。
“喻老师,交流会能不能让我去啊!”
陆元瘪嘴欲哭,双手合十对着喻辞一拜再拜,虽说不符合规定,但他为了终身幸福不得已厚着脸皮求老师把机会让给他!
“肖坠不是安排你去接待重要来宾了,你怎么突然想去交流会?”
喻辞纳闷一笑。
他还以为这些小孩应该不喜欢那种氛围沉重无聊乏味,跟老头俱乐部没差别的学术论坛。
说起来交流会也没什么重要的,派谁去无非也就代表IRO分区露个脸,陆元平常大大咧咧顽皮不着调,应付一个N国内部自发组织的交流会还算绰绰有余。
“哎呀~”
陆元羞涩的捂住通红的脸颊:
“您不是知道我喜欢肖大哥嘛!我也是为了创造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费尽心思了!”
喻辞一怔倏地想了起来!
还真不能怪他,内存不多的脑子自动会摒弃没价值的东西。
一回想起刚才在办公室的争执喻辞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人员调动方面他有点权利,小辈需要机会见识场面不错,而且现在和肖坠也得时间相互冷静。
于是喻辞搓了下omega柔软的后脑勺,松嘴说:
“十五分钟后有专车在楼下接送,你带我的名牌去。我会向区长汇报,你接待的工作我来替吧”
“耶!喻老师你太好了!我简直爱死你了!”
陆元比耶,惊喜过度差点大叫出声!
喻辞悄然比了个“嘘”,偏头示意他里面小孩在睡觉,omega顿时遮住嘴巴,一副做贼的模样癫头癫脑的移到电梯旁,抿着嘴唇攥拳用大拇指示意的指了指。
“去吧。”
喻辞迅速在手机聊天框处编辑好信息发给区长,难耐勾唇笑笑冲他挥手。
N国IRO分区不大,硬要拉出来比较,喻辞估摸差不多是Meawa的二分之一。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还算僻静点的地方,至少每天人来人往忙碌的叫嚷嘈杂不会影响到屋内小睡的孩子们。
喻辞照例写了张便签贴在床头——
两岁大的权醒醒早慧,大概从小咀嚼爸爸的期刊论文长大,喻辞没有刻意的教,某天加班回家惊喜的发现,儿子笨拙的抱了个比他脸还大的故事书,用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奶音神色正经的指着图画文字哄小酥睡觉。
下楼时和几个抬着大箱子的维修工人撞了个正着,他们的身影很快隐匿进向来人满为患的一楼影影绰绰的人山人海里,喻辞眼尖瞅到两个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打开的门缝缓缓关上之际,喻辞倏地摁住了门把手,透过门缝礼貌性的对着戴了防尘口罩的工作人员笑了笑,却意外捕捉到了对方眼底慌忙闪过的阴凉。
错觉吗?
这是喻辞今天第二次质疑自己的直觉。
也许是他真该休假好好过个发情期了——
不稳定的信息素会让人变得敏感、阴郁又暴躁,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每在独木桥上挪一步都要警惕和小心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