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摇曳散碎的树影和暖白澄澈的阳光交织具化成淡淡光晕斑斓,恍惚一闪绕的喻辞压在银丝镜框下的眼睛蓦地一疼,眯眼缓和之际,耳边忽的传来一道轻笑的女声:
“喻老师,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呀?”
喻辞接了她递过的纸巾往眼角蹭蹭,嗓音闷闷沉沉的,像刚睡醒的样子:
“陆元有事儿,我替他盯盯。”
喻辞插兜环视了一圈各司其职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到检查电路的工人身上,本能问道:
“肖坠有没有告诉你们具体要干什么?”
女医生摇摇头,面带疑惑的说:
“这还真不清楚,肖博士只说是国际组织下派的大人物要和咱们分区签订什么合约,待会儿区长也会来,喻老师您要不问问他?”
“不用了。”
喻辞心情尚好的浅浅勾唇:
“区长来的话我就不多留了,今天下午我休假,想带孩子们出去玩玩。”
女医生眉眼完成了月牙,她两手交叉持在身前垂眸温柔道:
“您呀也该多休息休息了,醒醒酥酥是我们大伙看着长大的,小孩子懂事乖巧不说,但大家也是疼在心里的,他们很少见您都想要爸爸的陪伴呢。”
门板合上的“咯噔”声在人迹稀少的宁静走廊略微喧躁,精神矍铄的区长客套的引领两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越过拐角,正中间面容清秀沉静的beta淡然笑着和老人搭话,突然他本能抬眼远瞧,一道高挑修长、形销骨立的熟悉背影赫然倒映进他微微颤动极速张开的瞳孔!
那人算不上健康的身体似乎连白大褂也撑不起来,他比记忆中让年龄和时间束缚住的躯壳少了抹涉世未深的青涩,及肩的发尾扎在脑后露出隐隐约约延伸进挺括白净衣领的雪色脖颈,一如很多年前无数个实验室里林潜在熬不住的深夜,透过惺忪朦胧的睡眼印入脑海的模样!
耳边区长仍然慈祥亲人的年老声音源源不绝的化作扰他心神的嗡嗡鸣响,林潜激动的指节发麻颤栗,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焦灼,引得垂眸回复信息的贺知心下意识顺着他的眸光看去:
“林哥你怎么了?”
前方几个稀稀疏疏的背影最近也隔了十米左右,区长眯起视物不清、眼皮耷拉的混浊眸子去瞧,下一秒,只听身旁来自AOT的高层领导竟然失态的哽咽着哭腔,脱口喊道:
“小喻…小喻老师!”
林潜鼓足了气声音打颤骤然大声一叫,同一时刻,迈向长廊尽头的瘦削身形像是被电打了似的猝然一顿!
喻辞仿佛身体某根年久失修断掉的线路被一声犹如空耳般缠绕在心底多年稔熟的声音蓦然接上,唰然眼圈骤红,半分钟前还没什么情绪的冷漠面颊痛苦的皱成一团!
林潜…
是林潜的声音…!
他这是怎么了啊…!
喻辞以为自己又幻听了,酸水泛滥的鼻头不受控制的猛吸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他嘲弄发笑重新迈开长腿轻颤手指去摸备在外套口袋的药瓶,指腹拧开瓶盖刚刚倾倒了一手心的白色药片,刹那间,那道声音又迫近了几分,这次更加坚定急切:
“小喻老师!您要去哪!”
贺知心一头雾水的来回游移视线,她震惊万分的锁住后觉神似喻辞的身影,继而在漫长放缓的时间里,她的眸子随着一帧一帧慢慢转身的个高omega放大、发烫!
白瓶坠落咕噜噜滚了满地药片!
眼底汹涌的光斑切割本来就模糊不堪的视线,但根本用不着看清,那个永远定格在龙脊岭上被光晒到融化的影子,喻辞做梦都想再看一眼!
“林潜!林水水!知心!你…你们…!”
喻辞不由自主的转身疾驰,他几近决堤的眸子来回巡睃林潜和贺知心万分惊喜到惶恐的脸,那场爆炸犹如噩梦般笼罩了自己两年的血色场景刹那间被胸腔迸发出的震鸣颤碎!
林潜…林潜还活着!
贺知心也还在!
他们都好!他们都好!
彼此嗓子默契的哽咽,酸涩难忍到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林潜脚步夹风即将触及喻辞伸来的手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从里踹开!
“嗵——!”
冰冷的枪管霎时冲出门缝!
喻辞眼底倏然发凉!
他一把推开林潜和贺知心接力向后踉跄几步,几乎同时一串带起火花的子弹瞬间在廊道绽放出刺眼夺目的星星点点!
“突突突突突——!”
“别过来!”
“小喻老师!”
“阿辞快躲!我去TM什么玩意!”
气氛压根没时间凝滞,贺知心咬牙爆了句粗口,omega额角绷的突突直跳,单臂一展拽住受惊怔愣的区长躲过几发飞飙的子弹,耳边一边饱受子弹炸裂的震响,一边被可怜的老人家无助解释的尖叫声刺的鼓膜发麻:
“这!这不是我们安排的!两位!两位别误会!别误会啊!”
“您甭喊了!安静呆着留住命再说!”
贺知心奋力一击将他推回拐角走廊,拔脚扑上去的一手夺出腰后的手枪,“砰——!”的护住换弹夹的林潜干碎了个脑袋!
果然!
喻辞眸中冷冽,他一瞟浅灰色工装打扮的尸体,眨眼间趁第二个夺门的武装分子垂眸微愣,单手啪的握住发烫冒烟的枪管,神色阴鸷凌空一拳打的男人脑袋重重磕上门框,一口血箭染红口罩!
喻辞的动作相当利索。
他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劈手钳枪旋即当胸一脚猛踹,扣动扳机“突突突”把脚步极速倒退的男人射成筛子!
会议室内已然血流成河!
颈间刀伤洇洇流血的同事横七竖八的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喻辞逐一探了脉搏,但都是多此一举,深到见骨的伤口手法狠辣一刀毙命!
他猛然深吸了口满室血腥的冷气!
僵硬的身体在冷意四窜的前一秒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喻老师!”
林潜从身后箍着omega蜷缩的瘦小肩头闷出一声哭腔,他扳过喻辞的身子两手捧住眼前惨白透明成虚幻的脸,簌簌掉落的眼泪却掩盖不住吞并神经的喜悦:
“还好真好!你还活着!”
beta吸了吸鼻头,突然狠狠将呆愣失神的人撞进胸膛,不轻不重的捶打他泄愤道:
“为什么不说话啊喻辞!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大家整整找了你两年!你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喻辞半张开干涩的嘴巴,满腔拥堵在嗓子的话瞬间化作冰碴吞进胃里,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能说些什么呢?
混沌不清的脑袋被倏然汹涌的发情热刺激的眩晕,他比纸还白的唇瓣嗫嚅了两下,无神的瞳眸失焦的抬起,两手握枪的贺知心唰然蹬开门神色焦急的带着惊慌失措但尚有神魂的区长入内:
“林哥,阿辞,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整个IRO分区沦陷了,我已经通知了分部,他们马上派人过来支援,但在此之前咱们得尽力确保人质的安全!”
“哦对对对!我已经拉响了警报!安保人员会组织所有人撤离!当然是还活着的情况下…哎呦该死的!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啊!胆大包天的敢袭击国际救援组织!”
区长蓦然一顿,回神般担忧的看向喻辞,声音颤栗又清晰的问:
“喻…喻博士,我记得…你们家的小孩…今天好像…也在IRO吧?!”
“小…小孩?!”
林潜和贺知心诧异的语调上扬脱口而出!
“小孩?!”
商务车内,采购回来的边序和郑筱柒惊诧的平地发出两声尖叫咆哮,他们呆滞的吞吞口水,灼热错愕的视线死死凝住沙发角落簇成两颗糯米团子的小朋友,良久,边序陡然回头一皱不可置信的脸颊歪头问道:
“不儿权执…哪来的?!”
权释着了件灰色棉T,他淡定的翘起浅蓝牛仔裤包裹住的长腿,他颔首抿茶,把方隐几人藏在车上的小零食和牛奶翻出来推到桌子中间,随后指了指车顶漠然说:
“天上掉下来的。”
五分钟前。
一辆商务慢速岔开车流,晃晃悠悠慢下速度,倒映着棉花块似的碎云遮日的黑色玻璃缓缓降落,一只纤纤玉手穿过窗户甩开证件——
持枪站岗的安保守卫借着不亮的光线瞄到了副驾驶年龄不大的女孩眼睛不抬的嚼着泡泡糖,很快对方压在墨镜下的秀眉不悦微蹙,alpha视线当即顺着她的胳膊上移,落在少女掌心扣着的深墨封皮让人不容忽视的红色飞鸟徽上!
道闸迅速升杆,边序油门一踩闷声抱怨道:
“这鬼天气,银橡镇最近干的要把人旱死,再撑上几天别说防晒不够,等到时候回国明意那家伙指着我这张足足黑了八个度的脸肯定要笑疯!”
“还不是您不放心必须得跟来——”
郑筱柒捂嘴偷笑,少顷又在边序嗖嗖乱飙的眼刀子里别扭的直起身子吹了个泡泡含混不清道:
“别气嘛边执,火气上来伤肝伤肾的,你找个阴凉地方停车咱们去IRO旁边的商场转一圈,我请客,正好给知心林哥买点降暑的东西!”
“算是没白疼你!”
边序左拐右拐真找着个绿荫遮蔽的停车位,直到两人打了声招呼撑伞远去,晕车小睡的权释才缓慢撑开毫无情绪的狭长眸子开门下车。
夏天藏在茂密绿叶深处的蝉鸣烦冗聒噪,权释靠着结实有力的树干默默点了支烟,他远眺的瞳眸漫无目的的游移在来往不定的车辆和步履匆匆的行人身上。
少顷权释微微仰头长吐了口缭绕的青烟,多年前同样一个静瑟沉寂的午后,就在这样一个大差不差的参天古树上,秀逸如玉的少年身形轻盈的从枝叶紧凑的牢靠树干间隙一跃而下,就像十六年前的仲夏夜一般,重重的砸在他的心头。
忽的——
权释凝住眸子。
巨大到延展向四周甚至要突破窗户穿透墙壁的盘虬树干带动叶子猛然晃动!
他以为是错觉,可是下一秒,奶娃娃惊呼的叫喊倏地炸在耳边!
“啊——酥酥!”
“锅…锅——锅——!”
权释本能伸开双手屈身往前趔趄两步,甫一脆弱的绿色枝叶被冲开两个哗然透光的大洞!
alpha手臂猝然一重,只见两个糯叽叽的团子余悸未消的紧紧闭着紫葡萄大的眼睛,被风和失重冲到发抖的小身子紧密贴到权释臂弯,撞疼的小脑袋砸在alpha胸口,密密实实的四溢漫发一种难以名状的酥麻疼痛。
“你们胆子真大啊小朋友——”
郑筱柒试探的蹭了蹭小家伙的脸颊肉,软乎乎的手感很好,这才哭笑不得的继续问:
“二楼不高也不能这么着直接跳下来啊,你们才多大,不怕摔疼呀?”
金发棕发让边序以为是两个外国小孩,没想到他转身撕开棒棒糖纸哄年龄看起来更小点的灿金色头发的小豆丁,小短胳膊搂住弟弟权喻一抬小脸神色苍白后怕,稚嫩模糊的软音却气势十足的回了句所有人意料之外甚至震惊的话:
“跳楼摔疼…有枪!会死的!”
三双眸子稍冷的视线唰唰对上小家伙圆亮下垂的大眼睛,郑筱柒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手肘疯狂怼着边序腰窝,结结巴巴叫喊道:
“边边边边…边执!我是看花眼了吗!这小孩怎么和权执长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会存在一定概率,但…我们两个的眼睛应该不太会同一时间瞎掉!”
边序双眸瞪的圆大,他和郑筱柒神情骇然的回头瞪视权释,alpha沉静的视线顺着两人脑袋分开的岔隙停到同样好奇探究看向他的团子脸上,平缓的呼吸蓦地一滞。
抱他上车时权释只是单纯觉得小孩衣服的味道很好闻,他没太注意两个孩子的长相,可如果说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似是意外,那这双和喻辞分毫不差的浅棕色眼角下垂的眸子——
刹那间,权释浸入死灰的心脏缓缓迸发出几声刺破耳膜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