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TBT烈士陵园。
初夏的苍穹万里晴明,高高悬在天际的耀眼烈日透过布下一层层绿荫凉意的葳蕤罅隙,悄然细密的闪烁五彩缤纷的光斑纹路。
身着TBT黑色挺括常服的三个高层身板挺拔影影绰绰埋在一片绿意盎然中。
面容稍长的女人淡漠的视线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腕表和墓园入口游移,良久后,碧萨约嗒然叹气,她迅速正衣冠,顶着烈日当头的炽热,凝住泛亮的瞳孔倒映的两个风骨峭峻、眉清目秀的青年——
染了一头黄毛神色又难得正经的方隐。
松开短小可爱的蝎子辫留了一头乌瀑长发的郑筱柒。
他们是新上任的Spade和Heart。
碧萨约欣慰的拍了拍两人肩膀,颔首的眸光波澜不惊,但声调冷肃道:
“看来你们权执是不会来了——”
“算了吧不等他了,我们尽快开始吧!”
TBT的惯例,新上任的执行官就任当天的任命礼,得在埋葬了无数前辈的烈士陵园进行!
本来这种仪式得首席执行官Joker主持,奈何风浪渐歇的两年里,那家伙辗转在M国各地行踪不定,作为还没退役又资历最老的二代Queen,主持仪式的重任自然落在了碧萨约的肩膀上。
万来仪和宋屿的墓挨在一块,一眼望过去很好认。
郑筱柒俯身放了怀里开的正盛的满天星和白玫瑰,她心细,知道在这个寂寥静瑟到让人神伤的氛围里,风能带来属于他们彼此依然存在于每个人心底的信息素——
哪怕这两种馥郁安谧的味道短暂的出现在十几年前他们相携着将这批还是五六岁的小豆丁亲手带入AOT的那刻。
灿金色黄毛的方隐一头随风凌乱飞扬的头发似乎融化成身后灿烂无暇的暖白阳光,他郑重的对着墓碑高清照片身着TBT常服还呲牙笑的没心没肺的宋屿敬了个军礼,思绪不免回到了三年前和这人初识的深夜——
两人双双挂彩。
方隐鼻头发酸,他吸了两下鼻子却噗嗤一声无奈笑了出来,薄唇一启一合,只有风才听到的声音逗趣呢喃道:
“可惜您当时被挂在黑网上,我要是知道您是前辈,肯定多让让您这把老骨头!”
他偏头不动声色的抹净眼角的湿润,视线不经意朝山下远眺,一辆黑色大G晃晃悠悠的绕过不算好走的水泥窄路放缓速度,方隐眼底微动认出了车牌,他突然诧然一怔对上碧萨约探究疑惑的视线,上扬的尾音掩饰不住暗喜:
“碧执!权执来了!”
车身掠过一道刺眼光芒唰然刹住!
驾驶位的边序长腿一迈,一如既往的小白鞋落到地面前,中指顺带撑了下墨镜,他透过镜片的暗色眸光与护栏处招手的三人撞了个正着,随后omega一边淡淡扬起唇角笑意盈盈,一边三两步越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许久未见的alpha精神尚好,深青色中袖衬衫内搭白T,休闲黑色长裤裹着一双长而笔直的腿衬得整个人身姿清越端正,仍旧如雪如松。
他暴露在温暖灼热阳光里的皓白皮肤薄而有力的紧绷着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少顷,权释恍然醒悟的把空置的双手插进裤兜,他镶着深邃五官的优越俊脸微微朝上抬——
一头缭绕成一尘不染的烟白发丝,猛不丁再次灼疼了众人佯装平静无风的眼眸。
“呦,看来我飙车手生了啊,竟然没赶上。”
晚到的边序打眼一扫墓前簇成一团的热闹花束,懒洋洋的搭住碧萨约的肩膀,大夏天也不嫌热的往人身上靠。
“没点正行!”
碧萨约弹他脑瓜崩,下意识侧眸,飒飒树叶响动零零落落飘下来几片绿叶,只见权释缓缓驻足,亲自用指尖拂过碑前的枯花和落叶,他就那么安宁的迎风垂眸,如墨长眼饱含不可言喻的情愫,又像是一无所有后茫然落寞的孤寂。
“唉…!”
边序手肘支在碧萨约肩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两年了,M国都快被他拆成零件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又一遍,可他还是——哎,我说不动他!”
郑筱柒背手靠过来,悄摸和拔脚又去撩权释的方隐对视一眼,她难耐的抿抿唇,视线随着两位前辈一起望向试图拉扯话题却对牛弹琴的方隐,良久后压低声音柔和道:
“有点希望也是好的,如果那一百多具焦|尸真和小喻教授DNA比对上了,恐怕咱们眼前没魂了的权执早就连行尸走肉的皮囊也没了。”
爆炸过的废墟救出来的尸|块只是生科所内的其中一部分,谁都清楚,靠近毁灭装置核心区域的在一瞬间漫天的火光吞噬中甚至连齑粉也难留下,加上接连几天暴雨的冲刷,搜救队即便冒着电闪雷鸣和时间搏斗了三天三夜,也再难从断垣残壁和周围恢复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雨林找到一分一毫的蛛丝马迹。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足一成概率的念想至少能支撑权释绝了想死的念头,于是所有人默契的装傻充愣,把残酷冰冷的真相混着刀子吞进肚子里。
“对了,你们明天是不是要出发去N国?”
边序眸底一亮,忽的想起来连忙问。
郑筱柒点点头,不加思索的解释:
“日常审查,再加上AOT有工作要和N国IRO分区对接。而且动乱地带向来问题多,那边近来有几个冒尖的武装势力不安分,我和方隐还有权执打算多留几天,连根铲几个杀鸡儆猴做做样子!”
“权释也去?”
碧萨约眉心一拧。
“好姐姐——”
郑筱柒忽的一笑挽住了她的小臂:
“您真当权执现在是温室里的花禁不住风吹雨打啊。”
“他那让自己糟蹋的不成样的身子我们实在不敢恭维。”
边序耸耸肩讥笑道: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活是你们的跑不了,喏,不信打个赌,姓权的八成是想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去!”
“小喻博士!往前跑!别回头!”
大火肆意缭绕分不清昼夜。
喻辞感受不到任何知觉,麻木僵硬的身体被荆棘剌穿狠狠钉入血肉,他反而在地狱笼罩的吟唱声中,借由宛若蜘蛛丝一般顺着浑身伤口弥漫进心脏的刺疼诡异的涌出石头默默沉入湖底的安然。
很快,极速奔跑的冷酷空气化作无形的大手强硬蹂|躏他的五脏六腑,喻辞冷汗打湿了单薄的衣襟,他双臂颤抖的搂进怀中尚有温度的襁褓,不知名的浪潮疯狂拍打撞击着通电似的四肢百骸,顷刻间痛苦和欢愉扭曲成病态的神情——
他任由枪声迫近,双腿犹如灌了铅不受驱使,任性猖獗的陷入泥潭!
子弹穿透胸膛刺激大脑分泌出无可言说但极尽偏执的兴奋像洪水涌动灌入停滞呼吸的口鼻,窒息感再次降临,喻辞猛然凸出眼睛惊醒,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全身抑制不住颤栗带动身下的椅子发出呲啦难听的碰撞声!
泡入冰潭的身体忽的被一股贯穿湖水的温暖阳光包裹,喻辞满头冷汗浸入失焦涣散的眼睛,耳边是声如震鼓逐渐放缓的心跳,被什么牵住的无力手心窸窸窣窣的传来断断续续的搔痒,他冰凉苍白的唇瓣微微嗫嚅,一点一点聚焦的视线机械般左右动荡然后下移——
一个光里微卷着深棕头发的糯米团子跪在他的大腿上埋着脑袋贴着他起伏不定的前胸。
小孩也不顾喻辞的手心像泡水似的密布细汗,他抻着干净的T恤衣角小心翼翼又动作别扭的擦拭,或许是察觉到了喻辞几乎微不可见的动作,小男孩灿然露出一张和权释一个模子刻出来但稚嫩无比的幼孩小圆脸。
他“mua”的一口亲在喻辞下巴上,主动把惊魂未定omega轻颤抬起的掌心贴住自己软乎乎的脸蛋叫道:
“爸爸!”
“权醒醒…你要吓死我…!”
喻辞小臂低着额头大喘了一口气,他呼噜儿子毛绒绒的小脑袋,心下悚然后怕。
两年前的悲剧又变成挥之不去的阴影像摆脱不掉的冷血毒蛇一般死死的缠住他的全身,喻辞时长会交替梦到他所有在意的人尽数离开的那天。
墙上“嘀嗒嘀嗒”的挂钟指向中午十一点,直至现在,他的父亲、师姐、爱人、朋友,已经丢下自己决绝离开了两年一个月。
未几,喻辞亲了口环着他乖巧坐在自己大腿上的权喻,指节擦掉儿子脸颊不知道从哪蹭到的土颔首问道:
“宝贝,你一个人过来的?酥酥呢?”
“哈哈!阿辞,小酥在这儿呢!”
权喻晶亮的眼睛眨了眨还没开口,医院办公室门把手倏地拧动,身材修长穿着白大褂的斯文alpha结实的手臂上坐了个金色头发混血的洋娃娃,头发花白的老人笑意盎然的跟在身后,一抬手中的保温饭盒,无奈笑道:
“这俩小家伙非要亲自过来监督你吃饭,你看看你阿辞,不好好养身体连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老师…肖坠…?”
眼前的老人可不正是喻辞如师如父的老师万长矣!
那天他在两个TBT队员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里甚至连肚子中的权醒醒也顾不得疯狂甩腿逃窜,爆炸的余波冲晕了体力不支的他,等到再次醒来,一睁开眼睛便是眼前这两张脸。
意识稍加清醒,他才被告知自己已经被秘密带回了万长矣和肖坠工作的N国。
喻辞对于老师死而复生这件事震惊不已。
万长矣告诉他,当年被迫假死实属迫于无奈,当年angel第一阶段白玫瑰成功复刻再次问世,不出所料的,宋继清向他发来了没有拒绝权利的邀请函。
“我是真没想到会害了来仪啊!”
病床旁的万长矣沧桑的抖动着肩膀,他抱头痛哭,悔不当初。
那时候的喻辞满脑子止不住的一遍又一遍回放生科所诀别的场景,他沉默寡言形如枯槁,精神颓靡没有半点想活下去的**。
克鲁弗莱曾经合作过研究的肖坠师兄有天给他带来了最想听到又最怕听到的消息——
“喻辞!TBT的官网已经公布了三代执行官Spade和Heart以及诸多葬身在生科所爆炸里的成员讣告!”
Spade。
窝在墙角的喻辞黯淡无光的眼睛像石头砸入湖泊一般泛起点点波澜。
逮捕方文琪那晚,权释坦白时亲口告诉他自己是TBT的三代执行官Spade。
果然。
许久水米未进的喻辞倏然一扯干裂的唇瓣流出殷红的血,他只记得当时可能再落下一片羽毛就要崩溃的身子被差点跪下求他卑微肖坠钳住肩膀发疯般摇晃,那句用孩子唤醒他求生理智的话喻辞很难忘掉: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喻辞!你能逃出来证明你还不想死!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往前看喻辞,你还有孩子还有老师和我!我们会陪着你啊!你难道真的想让还没出生的孩子陪着你一块死吗?!”
疯魔了的喻辞把IRO驻N国银橡镇分区顶楼最好的VIP病房砸了个稀碎!
狂风暴雨过后,他喘息着虚弱的身体扶住桌子,恢复成一贯疏离冷漠的碎棕色双瞳瞥视陪他疯闹的肖坠,缺水沙哑的嗓子忍着刀割般的疼痛提了无欲无求一心求死的这么多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渴望:
“我想…我想喝粥…!”
钟表迅速飞转到两年后的今天,陪在他身旁的男人面庞与记忆里的瞬间重叠,除了怀中从襁褓到小萝卜墩大的酥酥,他分毫不差的温柔视线定在喻辞身上道:
“醒醒跑的快,也不知道等等弟弟,酥酥追不上差点要哭了。”
当初喻辞遭了半天罪才生下的小坏蛋一出生比保温箱里养了好几个月的酥酥还要大,喻辞做主让他做哥哥,毕竟alpha保护omega本就是天性。
肖坠话音一落,喻辞明显感觉到怀抱里的权喻柔软的小身子顿了顿,再次低头看去,儿子无辜单纯的小表情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小家伙挣扎着下去,短短的双手对着青年alpha臂弯里的喻万籁一展,嘬糖的洋娃娃立刻不满男人的抱搂,哼着焦急的小奶音呵哧呵哧一踩叽叽作响的小鞋子把权喻扑了个屁股蹲!
“锅锅!”
“小酥乖!”
权喻牵起喻万籁肉嘟嘟的手,冲低血糖犯晕的喻辞使了个眼色,omega当即明白儿子的意思,担忧喊道:
“就在旁边玩啊,别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