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啊…!”
喻谧摩挲他脸颊的温度好像永久残留在了皮肤上,喻辞呆愣失神的紧紧攥住喻谧已经冰凉僵硬的手,他臂弯里抱着刚刚出生哭的喘不上气的酥酥,豆大的泪珠子刹不住闸的簌簌掉落,耳畔是一分钟前喻谧最后留给他的话。
“别哭孩子…父亲这一辈子…能看到你们三个…平安长大…已经很心满…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惶惶度日了十三年…就想着…终归是有这么一天的…告诉小词和…小诗…你们三个…永远是父亲的骄傲…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就好…”
“新星…让我再看看你…让我记住你长大的样子…我好…我好下去给老师…!”
断断续续的气音戛然而止!
喻辞茫然的抬起头,空洞涣散的眸子涌上一抹还算稍带意识的光,他冷静的看着吐出一口黑血的宋屿满不在乎的拢开冷汗浸湿万来仪额边的碎发,两人十指严丝合缝的相扣,明明饱受着无尽痛楚的折磨,唇角微微挑起的弧度和彼此交融相视的目光显得神情是从来没有的祥和与静谧。
“来仪…对不起,我又让你失望了,我好像…今天一直在跟你说对不起…!”
后觉的宋屿痞里痞气的笑出了声,万来仪也不嫌他丢人,微微撑起胸口洇洇冒血的身子,恬静的抿着淌出殷红的唇瓣,强打起几乎溃乱的精神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小雨,大傻子——”
她抱紧alpha染满污血的脖颈,神情是喻辞从来没见过的满足:
“你忘了…你忘了我们之前发过的誓言,无论你什么时候离开我都会随你而去,我们…我们自小相依为命啊,过家家的时候都说好了的,你不要怕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
小孩子爱争强好胜无理取闹的脾性连这群被选进AOT的小朋友们也无法避免。
认识宋屿是在一个风和丽日又平平无奇的下午,从小展现出非凡才能被重点培养的万来仪是第一次偷偷摸摸的跑入孤儿院外围。
沙坑搭积木的男孩女孩背对着一个缩在角落年龄稍大的小少年独占一整个游乐设施,出声辱骂和无情的推搡终于让万来仪停住了脚步,她没有冲上前去大吵大闹,身形利索的爬到不远处的大树上,用装满两口袋的石头恶劣又玩味十足的打跑了那些只会嗷嗷大哭叫妈妈的坏小孩。
直到疯狂逃窜的人影散尽,她才瞧见那个手脚衣服都短了一大截的男孩子垂着一头乱糟糟却夺目漂亮的金色头发,局促不安却心生好奇的抬眸偷觑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呀…?”
万来仪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她没见过像脏兮兮的小狗一样好玩的小孩,于是歪着脑袋眨巴着星星似的大眼睛,莞尔一笑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我叫…我叫小雨。”
男孩搓着手指终于大胆的浮起两颊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晒出来的红云,猛然吸了口气抬头对上万来仪澄澈圆亮的眸子,像是怕她不清楚是哪个字,他又吞了几下口水,结结巴巴的道:
“下…下雨的雨。”
“下雨的雨呀,可是今天是晴天呢。”
万来仪捂嘴偷笑,半晌后,她抓住双膝颇为正经的凝住男孩不自在的小脸,恬静一笑道:
“我们做朋友吧,我叫来仪,有凤来仪的来仪!”
“师姐——”
喻辞哽咽的叫道,他环住襁褓里轻的不比棉花中的小家伙,干涩发疼的红肿眼睛唰唰又流出两行清泪:
“你们不要酥酥了吗?酥酥…酥酥才刚出生…他不能…不能像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啊…!”
朦胧汹涌的泪再次模糊掉定格万来仪和宋屿的视线,酸涩和刀割般的麻木挤上鼻头,喻辞失魂落魄的嗫嚅着毫无血色的唇瓣,他抬起手试图去勾对他微笑的哥哥姐姐,守在门外的队员突然迈步而至,裹挟的刺鼻血气与凉薄阴郁顷刻间撞开了绵绵温情!
“宋执!万执!不好了!不明人员闯入生科所!听声至少两个队!”
“不怕!”
宋屿眸色倏地一暗,沙哑成破锣的嗓子毫无预兆的暴怒出声:
“带小喻教授离开!我和来仪就守在控制室!他们来多少…我们炸多少!”
“宋屿!”
喻辞愤愤咆哮。
“宋执!万执!你们…你们不能…!”
队员震惊到目瞪口呆!
“没有…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反正…我们也是将死之人…!”
万来仪鼓足最后一口气撑起虚软的身体一脸不舍的搂抱住哭成泪人的喻辞,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落在喻辞心上,恍若从没来过一般让抓不住痕迹的omega惊惧彷徨:
“阿辞…师弟…不要难过,你得学会长大,分开不是结束,只不过以后的路就得你一个人走了——”
“我的阿弟老是嫌弃我说话天真蠢笨,那我和宋屿就真的变成星星默默守护你和酥酥好了。你就当…就当这次我和宋屿又偷偷背着你去度了个很长很长很长的蜜月,只是不能带上你而已…”
她抻出袖口擦干净喻辞湿润的眉睫,少顷像把人从热水桶里捞出来似的骤然提起,痛苦的神色中参杂着凛冽,手上生风果断而决绝的把无力的omega推入alpha队员怀里:
“用命给我护好他们!”
“得令!”
队员钢铁般坚毅的面容唰然红了眼眶,他强硬的拽着不肯离去的喻辞往外拖,临行之际,恭恭敬敬的对着两位大执行官敬了个军礼!
“师姐——!”
“父亲——!宋屿——!”
喻辞悲痛欲绝哭声倏然被TBT队员利索的堵进嘴巴里,他浑身上下抽搐不停,然而alpha迫不得已,只能凝眉道歉:
“抱歉喻教授失礼了!我们也不忍心看着两位年轻的执行官死在面前!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还能活下来的人必须得能出去!”
“您得冷静!”
他不大的话音刚落,空荡寂寥到诡异的长廊忽的传来一声电梯启动的机械“滴”音,安全通道出了让人恐怖不安的宁静,转瞬间多了几道轻细的脚步声!
“喻博士,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另一个队员指着地图上的8号通道言语简练的迅速说:
“这是一条废弃路,虽然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摸排进来,但我们尽力突围送您出去!”
“如果能成功见到太阳,我和329引开追兵,您朝着反方向跑!宋执和万执不会让进入生科所的任何一个武装分子活着出去,他们会很快启动自毁程序,所以在爆炸夷平整个生科所前,您必须得抵达波及范围之外!”
“轰隆——!”
TBT救援车队抵达雨林外的一瞬间,伴随掀动海面澎湃不止的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几秒前还澄澈无云的天际,霎时直冲苍穹绽放开一朵遮天蔽日的蘑菇云!
疯涌的冲击波浪潮四面八方的震开高大挺拔的树木,下意识堵住耳朵的边序神色慌措不安,他猛地聚焦视线,眼前的车玻璃“噼里啪啦”的飒飒抖动!
各部门马不停蹄的调整人员配合消防扑入林中紧急灭火,浓烟滚滚的灼热狂澜里,TBT高层人员不顾劝阻,冲开警戒线甚至连护具也来不及戴,拉长帧帧秒秒的时间轴上,他们面容惊愕五官扭曲,一个接一个甩开掣肘,拔脚奔向尚未解除危险的目标爆炸点快成残影!
半小时——
可以说是几分钟前还屹立在原地数层高的生科所,此刻变成了一堆断垣残壁!
黑色烟雾飘摇盘旋至万米高空,碎裂的水泥板和断裂曲折的钢筋横七竖八的杂乱排布,顽强的框架烧成了黑炭,稠白色的雾气了无目的的朝上奔涌,随着晚来的海风飘渺摇曳。
碧萨约眼疾手快的支住腿脚发软的边序,此时换了隔离服的谢驰扬林少休几人已经带队入内勘探情况,边序胸膛控制不住的剧烈起伏,他的指节撑住混浊摇晃的脑袋,硬挤出来的声音颤抖发虚:
“宋继清…宋继清不是死了嘛!为什么为什么自毁程序还是启动了!”
权释宽阔的肩膀搭着外套,他从穿过林中勘察队,白如纸的脸色阴郁沉凝:
“草丛湿地发现了来自第三方的脚印和摩托车辙,有人想渔翁得——”
权释冰凉沉寂的黑色瞳眸闪过恐慌,心下**不离十的答案像是让人生硬塞进嘴里强逼着咽下去烧红了的碳,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被迫摁下自毁键的喻辞仓惶痛苦的神色,权释猛烈的攥住骤停生疼的心脏,不亚于粗粝沙石滚过的嗓子哽咽的道:
“他们被逼的同归于尽了!”
话音一落,边序蓦地跌坐在地抱头痛哭!
权释眼眶唰的通红,他无知无觉的像是行尸走肉,本能意识驱使着僵硬成柴棒的双腿一点一点默默朝前移,半张开的嘴巴发不出一丝堵在胸口痛到死的闷疼和酸苦,这一刻仿佛天塌了,蔓延在骨髓里的寒凉与刺疼仿佛硬撑着的脊柱被狂坠而下的巨大石块砸的血肉模糊!
辞辞——
他的辞辞该有多害怕!
“啪——!”
权释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宋继清说的对,他自大狂妄不可一世!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保护好喻辞!
明明那天已经牵住了阿辞的手,他为什么又将他重新推到深渊!
不放他回去就抓不到宋继清了吗?
不让万来仪混入宋氏就没办法找到喻谧和指证宋继清的证据了吗?
一切都是他的错!
自以为精密无比无可撼动的计划实则漏洞百出!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活生生的几十条性命——
连带着他的阿辞和因公殉职的宋屿万来仪!
咸腥的液体流入口腔时,瞳眸失焦的权释终于被唤醒了一丁点活人的气息。
天边的光调随着西沉的落入逐渐消褪,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昼夜交替轮转了三天,宽阔偌大的场地上,一百多具尸体逐一盖上白布放入担架整齐排列,吞噬天地的火光与爆裂的冲击波几乎将生科所的一切撕个粉碎,勘探侦查的队员把废墟翻了个底朝天,竭尽全力拼拼凑凑了这么多!
焦炭化的尸体在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很难辨别出身份,碧萨约拍拍固执到逐一掀开白布查看的权释,冷硬的摁住他的肩膀,沉着自持的道:
“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撑不住,这些我会让人送回总部!你放心,我亲自来验!一个一个的验!”
权释没听见似的揭开下一个白布,猝然,一团份量不轻的东西从焦|尸怀中滚落,碧萨约以为是什么断手断脚,虽说不忍心但还是抬脚打算踢开,顿然,权释身板一震挡住了她的动作!
alpha缓缓蹲下,长久未动的骨骼发出接连“咯嘣”的脆响。权释久久凝住大火缭绕后分辨不出印花颜色的手帕,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拨开一碰便碎的布料,下一秒,alpha沉黑幽深的瞳孔地震似的猛烈颤栗!
那是喻辞当初带走的另外一断碎玉!
权释噗通跪倒在地,他掌心捧起被震到蔓延出细密纹路的冰透玉镯,而后狠狠一攥,任由尖锐的短痕割开结痂的手心血肉。
他还记得初次和长大后的喻辞在医院第一次碰面,火爆脾气一点就着的小炮仗差点掐死小C,出于顾虑他不得不做出心狠手辣的模样钳住omega细长漂亮的脖颈,剧烈动作甩手露出权释记忆深处无法消弭掉的碧色翠镯——
那一刻,或许在所有人眼里只是一个轻微颤动的瞳孔,但如果深深看去,向来面不改色的alpha在无人知晓的心底掀起了足够湮灭理智的滔天巨浪!
那时候,他无法把和多年前说要送他茉莉带他逃出去看星星的小男孩再次相遇的雀跃喜形于色。
就如同,现在这半块镯子再一次证明了他的身份一般,无数吞咽下去的冰凉刀子划破了权释脆弱的喉管,滂沱大雨借着电闪雷鸣的架势欺负人似的噼里啪啦哐哐往佝偻着脊背无声抽噎的权释身上砸——
良久后,呼呼作响的狂风卷携而来一抹似有若无到与难闻的土味混为一谈的茉莉花香,红色的血泪顺着alpha两颊汹涌的溅落,顷刻间消失在瓢盆雨幕中。
他闻到了茉莉香。
一恍仿佛回到了那个omega给他留了盏朦胧温暖小灯的午夜,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从后背紧紧将浑身柔软的喻辞镶嵌进怀抱痴迷贪恋的嗅着这辈子刻入骨髓的茉莉白兰地。
可是现在。
权释站在三中一班门外静静又迷茫的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雨,下意识回头追寻靠窗最后一排空荡荡的位置,打成结的反射弧冷漠无情又慢吞吞的告诉他——
再也没有那个看见雨天会一边叽叽喳喳的闷声抱怨一边又乖巧折返回位置取伞,然后笑靥如花的垫脚展臂自觉和他抱个满怀扰攘着要一辈子相互取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