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间间石屋中穿梭,鼻尖弥漫着不绝的花香味,承晚低头看去,发现路边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
但那些花并不茂盛,很明显被许多人采摘过,承晚正疑惑,下一瞬便见几个女孩随手摘过几朵花,又将手中瓶子里的液体倒出,随后欢欢喜喜地跑进了旁边的月神庙。
承晚好奇那女孩倒了些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适才被采摘的花朵正在重新生长,心中惊讶,又向周遭看了一圈,发现所有采摘花朵的人都会带着这样一瓶神奇的液体,以保证花朵不会被采光。
承晚蓦然发现,漠天的人拜月神,不上香也不上供,只以花供奉,地上没有散落的香灰,只有凋谢的花瓣。
他又想起巨渊边上的月神像,也记起神像边上娇艳的鲜花,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记忆出现偏差,他那日环顾月神庙,并没有发现枯萎的花瓣。
难道是什么奇特的品种?
不长的一段路,承晚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又走过了三个月神庙,不难猜出这之后到底还会有多少,这漠天,当真遍地都是月神庙。
走在前头的越乔忽然弯腰摘下一朵花,献给了眼前的月神像,承晚正思索着要不要也跟着献花时,越乔却领着他往旁边一拐,饭菜香味直直袭来。
“上菜咯!”
小二端着盘子从他面前掠过,耳边顿时沸腾起来,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碗筷碰撞间谈笑不断,承晚不傻,知道这已经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是……
“客栈门口为何也有月神像?”
越乔掏出银子丢给掌柜:“开间上房,再上一桌好菜。”
掌柜将惊艳与惋惜的眼神从越乔脸上收回,连声应好,期间还怪异地看了承晚一眼,似是对他问的问题感到十分惊奇。
“都说了拜月神是跟吃喝一样平常的事,那么在任何地方看到月神像,都不值得惊奇。”
承晚沉吟片刻,又退出去多看了一阵那座神像,又想起了适才路过的几间月神庙,开口道:“越兄,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的月神像,与巨渊边上的月神像差别很大。”
越乔不甚在意:“这有什么,雕像的人不同,出来的模样自然也不同,月神大度,并不在意这些。”
说着看向面前的月神像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点点头,“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巨渊边上那座月神像,确实是很精致。”
只是精致吗?明明栩栩如生得令人震撼,只消一眼便再难忘却,为何到了越乔这里,却变成了需要许久才能回忆起的事情?
“对了越兄,月神祭发愿时,你可曾看到过灵蝶?”
“什么灵蝶?”越乔茫然。
承晚不再开口,心中了然,他与越乔之间,有些事情似乎只有他才能看见与感知到,但这种异样是因何而起还尚未得知,只能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越乔见他没有告知的打算,也不再多问,他隶属神使麾下观寻司,此番神使特地要他接待承晚,那么这人必然是有特殊之处,至于不该他知晓的事,他自然不会多打听。
“先吃饭吧,这家客栈的饭菜还不错,不过跟竺荒比还是差远了……”越乔淡然地换了话题,往里找了位置坐下,又叫了一声,“小二,来壶好酒!”
“来嘞!”小二端着酒与小菜上桌,承晚解了披风坐下,几日没好好吃过饭,此刻饭菜香味一勾食指大动,筷子一上一下,承晚的脸色却变得难看。
越乔眼观鼻鼻观心,端起酒杯悠悠饮下,他可说过了啊,漠天的饭菜不及竺荒。
承晚痛苦下咽,这岂止是简单的“比不上”?这明明……难吃至极!
“上菜咯!”
小二再次将菜抬上桌,承晚不信邪又试了一筷子,最后面色铁青地问向越乔:“越兄,这家饭菜……你未曾诓我?”
越乔示意他看向其他人,承晚抬眼望去,只听众人赞不绝口,未有一丝嫌弃,反倒衬得他像个异类。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越乔不由劝道:“你得努力习惯,这口味在漠天确确实实已算做上乘的了。”
承晚将碗重重放下,深吸一口气,突感绝望。
……
申时,夜幕降临。
竹筒敲击声传进里屋,侍卫巡逻的影子穿过窗台,星幕在法术变换下透过屋顶沉沉压下,深空飓风袭来。
神使衣袂翻飞,星盘近在咫尺却混乱不堪,神使皱眉施法,试图将星盘重新列阵,可不管她如何尝试,星盘依旧杂乱,理不清头绪,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秦皎皎头冒冷汗,几乎要被风刮走甩出,可她依旧不肯停手,非要在此间事中得出一个答案。
忽的,飓风消失,秦皎皎一愣,又见星空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铺满整个房间的月光,她将手收回,正抬眼找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轻唤:“皎皎。”
秦皎皎忙回身行礼:“月神大人。”
后月立在莹白的月光中,看向她身旁冷掉的饭菜:“漠天异变,朝星都理不清她的星子,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秦皎皎起身,眉眼清冷,却有掩不住的忧虑:“五年前的月神祭上,虽说收取愿力时也有缺口,但那都太过细碎,只要勤加修补尚可挽救。可如今外围愿力却直接坍塌,漠天或许浩劫将至,该如何是好?”
后月抬手将那饭菜温热,回道:“这件事需要神来处理。”
秦皎皎走近:“月神大人已有解决之法?”
后月默了一瞬,将手背在身后转身不看她:“许是神树有异。”
“神树有异,左丘家理应上报。”秦皎皎皱眉,随即眉头一跳,“还是说,连左丘家也没有发现异样?”
“皎皎,现如今只有神力介入,才能竭力挽救。”后月微微侧头,表情晦暗不明,“但神树为阳君所植,神明之间神力相斥,我感知不出到底出了何种变故,所以我需得以人身入世探寻因果,方能以神力修补。”
秦皎皎听罢大惊,下意识便道:“这如何能行!月神为漠天主神,若入世叫人认出,只怕整个漠天都要乱了。”
不想后月忽然笑了几声,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狡黠:“你太小瞧我了我的神使大人。”
月光陡然散去,昏暗的房间里烛光明明灭灭,将后月的影子拉长,她一身月白衣袍,可落在身上却不见几分冷意。
她伸手越过秦皎皎端过她的碗,递至她面前,氤氲的蒸汽将她的眼睛浸润,她笑吟吟的,此刻比孤冷的神使更具烟火气。
“这五百年,我的肉身可没与我的神魂一同呆在空中。”
秦皎皎愣愣地伸手接过那碗温热的汤,又听她开口:“星辰日月是很有趣,但人间烟火更加热闹,世间百态我无一割舍得下,为此,人间于我,从未有过片刻生分。”
“再者,神力之下,只要我不愿,何人能将我认出?”
说罢,后月悠悠地挥开袖子,一片浮云飞来,晕出远处沸腾的篝火晚会。
火舌上窜掀起热浪,歌声起伏飞扬,琴鼓声和着踢踏的舞步绕着火堆旋转,裙摆于空中旋开又蓦然停下,一双柔荑递向暗处满脸无措的年青男子,哄笑声随即爆开。
熟悉的拱火声传来,秦皎皎瞥了一眼,不是越乔是谁。
“今日见了承晚,感觉如何?”后月忽然开口,眼睛却依旧盯着被拉上去跳舞的承晚。
秦皎皎神色冷淡,但也照实回答:“很强大的灵力,收集愿力时只有他一个能睁开眼,甚至清楚地看清了漠天如今的形势。”
“正如朝星给出的预示一般,承晚此人,于漠天举重若轻。”后月面色沉静,漆黑的双眸掠过一丝银光,“他不识漠天,所以我会带着他一同修补漠天,叫他识得漠天。”
秦皎皎眉头轻蹙:“为何?这人瞧起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若需要他身上的力量,徐徐图之,他未必不肯献力,又何必带在身边,徒增麻烦。”
说着,看向在人群中撒欢的越乔,“又或者在我座下担个职,再不济,让越乔领着他也行。”
“承晚毕竟不是漠天人,他对漠天没感情,便是他品德高尚可比圣人,又能为漠天做到哪一步呢?”
后月垂眸,想起巨渊上的对话,又道,“再者,他拼死来到漠天,想来已是对竺荒失望至极。他既已来到漠天,便是我漠天的生灵,假若他实在不愿帮忙,我也愿他能早日于漠天扎根,重新找着活着的乐趣。”
后月笑笑,示意她吃饭:“此事只得我来,越乔不知其中事宜,诸多不便;你又身份特殊,限制颇多,倒不如我亲自带他来得方便。”
月神心意已决,秦皎皎也不再多嘴,只垂首应是。
月光再次夺目,秦皎皎摸上温热的碗沿,而月神临走吩咐,要越乔帮忙办一件事,秦皎皎记下不过片刻,房间重回昏暗,饭菜仍是月神温过的热度,可秦皎皎食不下咽,听着外面不间断的烟火声,仍是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