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的海边垒起高塔,塔顶四角牵起彩幡没入空中,神纹片片刻印于月白塔壁,深浅不一地雕刻着漠天的神迹,抽象而神秘,海鸟扇着翅膀从书写着古老神谕的长旗掠过,仰起脖子对天高歌。
长旗在风中打开,随着一记清脆的扬起声,越乔携着承晚落在了神塔所在的广场。
如一个开始的符音,耳边鼓槌紧接着相互敲击起声,粗壮的双臂高举着巨大的鼓槌,几声呼喝重叠,鼓槌重重擂下,将广场四周几台足有一座楼高的朱雀木架鼓敲响。
鼓声一击穿入云霄,令人肝胆俱颤,耳边一片轰鸣,而承晚在鼓声震颤中盯着那敲鼓的几名巨汉,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巨人族……
早已在竺荒灭绝的上古族群,千万年来只在书籍中留有片刻传说,神秘而遥远的通天巨人,今时今日却在此地击鼓唤神,如此清楚真实,几乎要让承晚以为自己踏入了遥远的虚空。
忽然,鼓声齐齐停下,人群中响起一段吟唱,那声音不大,却又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老妪高亮的嗓音念着古老的语言,虽是晦涩难懂,但从舞动的身躯来看,不难分辨出那应该是祷告的祝词。
未几塔内传来一记沉缓的铜铃声,和着吟唱融入曲中,海风一阵呼啸,塔内灵光涌动,广场上众人皆是面色一凛,随即恭敬低头,轻声将祝词唱出,风声阵阵,将那凝聚的神圣吟唱散开,送至四海八荒,响彻整个漠天。
而神使便是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高塔顶层。
空中灵力微闪,承晚有些奇怪,正抬头望去,却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向自己投来,还未来得及追踪视线来源,耳边便响起高亢的声音:“神使在上,通灵请神,佑我漠天,长盛不绝!”
身着素衣的神使平静地盯着苍茫的天空。
耳边越乔的声音变淡,承晚有些诧异,转头看去时,只见越乔盯着上方未施粉黛的神使,似笑非笑,再想起之前越乔提及神使时的反应,承晚收回视线,想来他们二人之间有些瓜葛。
塔下百姓声音未曾减弱,神使却恍若未闻不见回应,只是取过祝盘上的短刀,冷静地割破掌心,鲜红的血液还未淌落,便点点滴滴被神使另一只手聚起。
只见她双指挥动调动血液,嘴唇翕动间身上灵力涌出,殷红的血珠与灵力相融,化为烟雾飞入阵中,她双手翻动结印,脚尖一点从塔中跃出。
“日月同辉,云障遁形,天地玄宗,证吾神通。”
凌厉而清晰的语句层层荡开,众人俯身跪下,齐齐抬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神使手印翻飞,直至她猛然双手合十,头顶法阵“哗”的一声闪出耀眼光芒。
承晚与众人下意识闭眼,而神使则抬眸跃向海岸,海风灌满她宽大的衣袖,她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展翅落在海面,扬手行礼,俯身叩拜:
“以吾之灵血献于神前,以万物所愿祈求苍天,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惊天动地的跪拜请神,鸟叫兽鸣响彻云霄,众生万物长啸不绝,忽的脚下颤动不止。
承晚呆呆看去,只见海浪翻腾汹涌而来,远处山石轰隆隆滚落,祈愿声中山川倾倒海河翻涌,地动山摇间吟诵祈神声仍隐约入耳。
那好似一场末日到来,可人们不见一丝惶恐,他们眼里的期盼刺眼异常,仿似世间颠倒,不过是另一种生的降临。
滔天的海浪扑向岸边的那一刻,承晚猛然站起,可嗡的一声,霎时天地俱静,那沸腾的一切停了下来,顿在空中又慢慢漂浮回去。
承晚转身看着这奇异的景象,发现那并非溯迴,天色越发明亮,但落下的光却柔和温暖,承晚伸出手指去探,心中一跳,莫名看向空中月亮,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揽了一手月光。
啪。
有人踏入海中。
海水轻柔地荡开。
啪。
那人将海点开,由远及近,踏月而来。
承晚忽觉得双腿发软后背发麻,摇摇晃晃几欲站不住,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他忽有所感,心中讶然,正转头去看,却蓦然跪倒,神威压来,敛去他所有放肆。
海水圈圈晃开,好似几步就已然穿过大海而来,承晚心口惴惴,却仍要抬头去看。
那是他穷尽一生所学都无法道出点滴生动的震撼。
若有神笔,可能描出天边璀璨如银柔腻如纱的月光?若能描出,可能刻清如霞般磅礴的神纹,片片晶莹飞扬,点点缠绕在神明周身,一呼一吸间化了又凝。
月光大盛,月神的面容隐于光中若隐若现,她好似就在眼前,却影影绰绰叫人触不到边,可神明法相铺满整个漠天,又好似近得可落入她敞开的怀抱。
承晚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神圣而温柔的月神,她的银白发丝攀上飞鸟,衣摆在海中漫开,人们俯拜在她脚边,她双手张开,一手端过妖兽猛禽,一手任由植被攀爬,山河不知何时在她腰间绽放,而她嘴角微扬,双目慈悲。
月神淌过温和的海水,轻柔地拥抱她的万物。
承晚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巨渊边上的月神像,分毫不差刻出来的神明,一分一寸都未有偏差的神性,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将其刻在凡尘,妄图留住神迹,以求永恒。
“神使。”
月神开了口,清亮的声音于云层中荡开,飘扬于天地间,却又柔软地落在耳边。
神使向前走了几步,双手于胸前交叉行礼,恭敬道:“月神在上,神使秦皎皎携漠天众生,敬请神明佑四时轮转有序,固天地稳然,行苍生所愿,护我漠天,千千万万年!”
几句话如钟声般洪亮,末了的“千千万万年”更是将万物点燃,漠天一片沸腾,而月神一个厚重的“然”字,又换来了一片跪拜。
月神虚化出一只手,放低伸向秦皎皎,秦皎皎俯身在她指尖叩首,这才起身踏入她掌心。
月神手掌端着神使平放于胸前,一丝灵力从她眉间探出,神使伸出双掌笼住,那丝灵力逐渐汇聚成灵球从她掌中飞出浮于空中,神使高声道:“发愿!”
灵球骤然放出万丈光芒笼住整个漠天,丝丝缕缕钻入每一个角落,万物叩拜,人们双手做花状高举头顶,嘴中默念着心中所求所愿,愿望出口化作愿力汇入光球。
月神周身灵力震荡,层层抚过世间,承晚只觉身体轻盈,丹田温热,仿若一步可登仙,可忽有翅膀扇动,将他唤回了神。
蓦然睁眼,只见有群蝶振翅磅礴飞过,似查探领地般在山川间梭巡着,未几,一只灵蝶在遥远的山脉间炸开,轰然一声,震得承晚心脏一阵紧缩,只觉难受至极。
可周遭众人仍在发愿,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异常,承晚不得不抬头去看那空中的月神与神使,只见神使手中操控着灵蝶穿梭,神色却极其严峻,未几又一只灵蝶灭亡,承晚难受地晃了晃脑袋。
忽有一道视线审视过来,承晚莫名打了个冷颤,抬眼对上那视线,发现正是神使在冷冷地盯着他。
他皱眉不解,灵蝶却陆陆续续又折了好几只,好一会才颤颤巍巍飞回,直直撞入神使怀中消失不见。
灵球放出的愿光陡然在漠天外围坍塌下去,神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承晚微微抬头去看月神,发觉月神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可随即又化为淡然,仿似无事发生。
“收。”
神使忽然开口,面上一片平静,仿佛适才只是承晚的一场幻觉。
众人缓缓睁眼,空中愿力充沛缓缓注入灵球,神使将其收回,为月神双手呈上,月神闭眼,愿力注入眉间。
众人再拜。
月光大盛,承晚眯了眯眼,待再次睁眼时,月神已消失不见,世间一切如常。
海浪拍上沙滩,咸湿的风吹来,肩膀搭上一只手,熟悉的声音传来:“回神了。”
承晚转身看向越乔,仍觉适才的一切比梦还要迷幻,致使他现在还有些分不清虚实。越乔理解,只拍拍他后背,揶揄道:“看傻了?”
承晚摇头,只道:“很奇妙,很震撼。”
“莫说你了,我虽是漠天人,打小便看过月神现身,但直到现在,仍旧觉得奇幻无比。”
越乔感慨,随后又道:“好了,先带你去找地方落脚,今天会很热闹,趁机带你逛一下漠天。”
说罢,抬脚向前走去。
承晚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观察漠天的环境。
漠天多海,即便在城中仍能感受到咸湿的海风,气温适宜,并且由于太阳黯淡无光,漠天几乎没有四季之分,人们穿着简单大方,不及竺荒那般因四季变化而繁复。
承晚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打扮,思索着得将身上的披风摘下,不然要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