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天日短夜长,承晚到底不是漠天人,一见天黑就总觉得应该收拾收拾睡觉等待第二天天亮,但如今不过未时,倘若就此上床休息,岂不是日日荒废?
于是他揣了几颗果子,又摸了一把口袋中的项链,踏着夜色出了门。
漠天的月亮极其明亮,承晚甫一出门,还被月光晃了一下眼睛,伸手挡了挡,他又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了后月的房间,屋内没点灯,不知是人不在还是她不需要,承晚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与月神虽同行,月神对他也似乎另有所图,但至始至终来左丘家都是他个人的行动,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参与月神与那神树的事,后月此行是神明救世,他承晚一介凡人,没资格也没能力去深入这事。
承晚收回视线,迎着月光走进了左丘家的院子。
后月卧在屋顶看着他走远,这才起身落下地面,往相反方向走去。
……
承晚一路如无头苍蝇般乱晃,好不容易拦住几个下人好言好语地拜托,这才找到第五夏。
“找人?”第五夏语气迟疑,“月探使让你找的?”
承晚答道:“不,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第五夏凛声:“与神树无关的事,左丘家没理由帮你。”
承晚仍旧礼貌,平静地对她解释:“我此番来左丘家只是为了帮朋友寻一故人,了却他多年的夙愿。”
“我自认这事并不会对左丘家有多大影响,只是我未免麻烦,也出于礼节,这才选择麻烦左丘家,如果左丘家不愿帮忙,那也无碍,只需左丘家同意让我自行调查即可。”
第五夏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如果左丘家不同意呢?”
承晚拱了拱手:“我不愿与左丘家为敌,但若形势所迫,我也只能行下策。”
“你找何人?”
“大约七十岁,一位名为阿兰的妇人。”
第五夏皱眉:“怎么又是一个到处可见的名字。”
承晚默然,想到了月神那唬人的名字。
“这人在我左丘家曾是?”
承晚答道:“不知。当年那人与我友人定情之后,只让我友人找个好日子到左丘家提亲,一同去见左丘家主,好叫他们二人拜堂成亲,可惜后来生了变故,我友人没能来到左丘家,并且自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
第五夏听罢摇头,道:“这年岁太长,涉及范围太广,我暂时想不出来有这么个人。我让人带你去寻管事,让他帮你找一下过往奴仆名册中名字里有‘兰’字的人。”
承晚面露喜色,正欲道谢,未料第五夏再次开口:“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若这人曾经在左丘家是奴仆,倒也好说,但如果不是,你寻人这件事便是烫手山芋。”
承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中有底,只问道:“左丘家除了左丘家主,还有几位当家的,第五姑娘言下之意,是这位阿兰也有可能是左丘家家眷?”
第五夏看他,双眸锐利:“也有可能是左丘家暗卫。”
承晚心一沉,此前他也知晓左丘家身份特殊,若要寻的人是左丘家族人,那势必是一件麻烦事;但如果是左丘家暗卫,那将更加难办。
左丘家凭什么相信他真的就是来找人的,而不是借机来查探左丘家底细呢?
事情发展势头不太妙,更何况现在神树有异,观寻司探使还被神使派来到此处解决问题,在此非常时机,承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很难让左丘家对他放下戒心。
第五夏见他面色凝重,也没有说好话安慰他,反而是沉声继续道:“我最多也就只能帮你查一下府中奴仆,这还是给月探使面子,但若想要更进一步查找,就要另想法子了。”
承晚眉头微皱,沉吟了一会,开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与左丘家作对,需要我做什么,左丘家才会愿意助我?”
左丘家本质是商人,承晚心思活络,知晓或许与左丘家做交易,可得些许机会。
第五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在惊奇他的上道还是不自量力。
“这是个不小的交易。”第五夏笑笑,“先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来与左丘家做这个交易吧。”
说完,替他指了管事所在的方向,便转身走了。
承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看向头顶明亮的月亮,吐出一口浊气。
……
皓月当空,漠天的夜明亮又漫长,月光如薄纱落下,轻飘飘地停滞在半空,再缓慢地滑下几丝光线。
后月一袭青衣从天而降,穿过那层凡人肉眼看不到的光,轻盈地落在浅绿的草地上。
不远处的护卫仍挺拔着身躯,对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后月没有半分反应,后月大步走过,他们也只觉得有风来,依旧面无表情地驻守在原地。
左丘家府邸面积庞大一眼望不到边,实则整体呈半圆状,依靠房屋院子层层叠叠地将后方围了起来,又竖起万米围墙左右排开,派遣大量护卫驻守,以左丘家神力倾注锻造结界,将庞大的神树隐在其中,隔绝外界不必要的干扰。
绿岫城原为绿岫山,山势偏低,因神树坐落在此,左丘家便举族迁移,在神树边上安家,又因钱财丰厚,雇佣了许多奴仆帮忙做事,久而久之,左丘家成为一方大族。
绿岫山渐渐被夷平成了绿岫城,唯有左丘家府邸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昭示着神树所在。
一片枯叶落下,后月抬头看向掌管着漠天命运的神树,那是一棵在漠天十分罕见的、茂密繁盛且青翠欲滴的巨树。
它的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树干粗壮有力,耸入云天,树叶是漠天难得一见的青绿,只是密密层层间竟有卷边枯叶,青葱间夹着泛黄叶尖,一片盎然生机中竟叫人看出了靡靡颓势。
后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惊,与五年前相比,神树的颜色显然变浅了许多,枯黄异常夺目,后月的双眸倒映出在月光下斑驳的树影,胸腔中的心跳缓慢又沉重。
世人都说漠天日月同辉,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灵气充盈之地,殊不知漠天在两千年前也是日升月落的寻常大荒。
后因漠天主神太阳神神力日渐溃散,漠天诸神惟恐太阳陨灭漠天灭亡,不得己将月亮长挂空中,在太阳逐渐陨灭的过程中取代太阳主神的位置,好叫漠天寻得另一条生路。
可太阳到底是世间万物的根基,太阳神阳君深知他此次一旦陨灭,漠天必有浩劫,便是还有漠天诸神苦苦支撑,也难逃劫难。
因此阳君将自己绝大部分神力化作一棵树植入漠天,以此辅助月神重新更改漠天世间万物生长秩序,而代价是他提前消亡。
神树植下一千五百年后,新任月神后月上任,见神树隐有萎靡之势,便于神树中注入神力,养殖羽灵草,以月神神力为养料,使神树重现生机。
但如今羽灵草日渐枯萎。
后月沉默,心中思绪万千。
羽灵草由月神神力注入神树而来,月神神力借助神树神力,从神树根茎破土而出,融合了部分太阳神神力的羽灵草成为神树最好的养料,也是月神接手神树的一大妙计。
但是神与神之间的力量无法互相感知,彼此之间也不受影响,羽灵草虽是月神神力幻化而来,但根基却是神树,不知道神树根茎脉络分布在何处,她也只能凭借羽灵草微弱的神力去寻找感知。
后月蹲下身子抚摸着那片浅绿色的草地,埋藏在地底下的神力缓慢流动着,她试着将自身神力探入,却被无声无息地打回,叹了口气,后月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柔嫩的草尖,随即起身将手按在粗糙的树干上。
她嘴唇翕动,额间神纹若隐若现,法诀从喉间溢出,莹白的字随着飞扬的发丝荡开,月光大盛,神树树枝晃动,月神神力汹涌起伏,树叶交织沙沙作响。
“怎么了?”第五夏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左丘云忽然停下,疑惑地开口。
左丘云面色突变,拔腿向前奔去:“神树有异动!”
“什么……”第五夏没反应过来,脚步却下意识跟了上去,不想一阵风吹过,两人霎时顿在原地,一瞬间便失去意识。
后月款款走来,朝着二人扬手,左丘云与第五夏猛然睁眼,记忆倒回至一刻前。
“左丘家主与第五姑娘这是要去哪?”两人适才关于神树晃动的记忆被抽走,时间仍停留在方才走动的那刻,见后月突然从旁边走过来向二人打招呼,第五夏奇道:“月探使怎么在这?”
后月淡然答道:“我在此处观察神树。”
第五夏惊讶道:“你能看见神树?不是只有有神力的人才能见着……”话未说完,第五夏想起来后月是携带神力来的探使,拍了拍额头,无奈笑道,“差点忘了。”
左丘云则看向神树,开口:“我会找时间上报神使,向神使请示,让你能进结界内查看神树状况。”
“无妨,等到神使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进结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