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幸福的人而言,夜晚是天神的赠礼,意味着亮的灯、热的饭、暖的家和爱的人,但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总有些没那么幸运,能够得到上天的赐福,譬如我,譬如谢存。
我们**地降生,人生的笔记本还没能写满一页,就被匆匆夺去了一切。那些普通人触手可及的,是我们做梦也无法重新拥有的。
于是,夜晚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了狂风暴雨下看不到一丝光亮的五公里土路,遥远而艰难。
我们一路上吹风、淋雨、流泪、跌倒……但好在,我们一无所有,却拥有彼此。
塑料雨衣被不停地拍击,发出砰砰砰的急响,它简陋地盖着我,我紧紧搂着谢存,我们是上帝不要的孩子,流浪在荒野,但起码此刻,我们拥有对方全部的爱。
这爱是我清楚地知道谢存背着我一共走了五千八百七一步,这爱是谢存流着血拼尽全力平稳地背着我走完四公里。
他果然没再让我摔倒,一步又一步,有时紧绷着停下,有时轻晃得像刚学步的幼童,背部的脊骨起伏在我的前胸,喉口喘息着,每踩下一步,都敦实的像在告诉我:“哥,我珍视你。”
回到家已经快半夜,谢存把我轻柔地放到沙发上,自己脱力直接跪到地上。
没缓多久,他马不停蹄地站起来,把我背到浴室,给我洗了个热水澡,替我处理好伤口,拿出放在锅里还热着的晚饭,配着现熬的姜水,一点一点喂给我。
当我散发着淡香,终于回到干净温暖又舒适的床上时,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谢存才终于站到床边儿问我:“哥,你怎么了?”
我沉默。
我不想说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谢存。
——在理智上,大人不应该把不该让孩子承受的事情和糟糕的情绪传达给孩子。
他们做不了什么,对家长天然而纯粹的爱,只会让他们更加讨厌无能的自己。
“只有脑袋上有伤,下那么大的雨,为什么躺在地上不走?为什么不给我们打电话?”谢存追问:“是心里难受吗?哥,是谁欺负你了吗?”
我还是沉默。
谢存的脸越绷越紧。
照平常,他已经因为我违背我们之间知无不言的约定而对我生气了,但这次,他只是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平静地替我拉上被子,让我早点休息。
我真的累了,闭了闭眼,在风声雨声寂静声中,听到了厨房细微的动静,然后一切都恢复如常。
床越来越软,我向下陷,意识即将到达彼岸,但突然!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
“谢存——!”我猛地睁开眼大喊。
紧接着落下的话音,我又继续喊了两声,但家里没有人回应我。
想到某种可能,我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下床。
家里少了一把剔骨刀。
最长最锋利的那把。
我冲进暴雨里,在响彻天地的雷声中,沿着刚刚回家的那条路,又疯了一样折返回去。
“谢存——!”
“谢存——!”
“你他妈回我啊——!”
“谢存——!”
急跑到喉咙里往上涌血味儿,我才在大雨中逮到他。
谢存拎着刀,阴霾地走在路上,全身被打湿,冷白色的肌肤泛着透骨的寒意。
我掰过他的肩膀,雨水压弯他的发尾,冲刷着他的面容,他眼睛气得血红,活像古籍里苍白又嗜血的吸血鬼。
“你要干什么!?”我凑近他大吼。
“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谢存看向我,近乎疯狂地说:“哥,我没见你这么难受过,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没发作可能是有所顾忌,但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干什么都行,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哥一定是对的,我要去为哥讨回公道……”
真他妈疯了!
我攥紧他的手腕,强制把他手里的刀举到我们两个之间,怒问他:“这就是你要为我讨回的公道!?”
“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谢存情绪激动地说。
说完,他挣扎着还要往前走。
“谢存,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
我夺过他手里的刀,刀锋争执间划破我的手,我气极了扬手扇他一巴掌,想让他醒醒:“就是让你去杀人然后坐一辈子的牢吗!?”
谢存愣愣地看着我滴血的手,继而抬起头,“那怎么办啊……”
他半张脸都沾上了我的血,急行两步,在雨里跪下,抱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身上,流着泪说:“哥,我好难过。”
“我恨死他们了,那些你今天见的所有人,我想把他们全杀了。”
谢存按我强硬的命令,又把我带回了家。
他把我好好安置在床上,我怕他搞阳奉阴违那一套,掀开被角,让他也进来。
他看了看我,脱下鞋,钻进我被窝,搂紧我,将耳朵放到我胸膛上,时隔五年多,再一次安静听起了我的心跳声。
可能是由于情绪起伏太大,一晚上又淋雨又受伤的,我十多年没生病的身体在凌晨就发起了高烧。
被子里的温度陡然飙升,谢存惊醒,探了探我的额头。
角色好像错位了,我变成了谢存,谢存变成了我,他忙前忙后,一直照顾我到天亮。
第二天,不需要请假,由于台风登陆,为了安全起见,学校通知放假五天。
我一直躺在床上想事情,谢存在天气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出门,买了一大堆物资回来,锁住家里的大门,通知了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后,把我们俩的手机全关机,在无数个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时刻,全方位、无打扰地专心照顾我。
我们度过了很温馨的几天。
尽管没有什么交流,但总是腻歪在一起的。
从前我说,谢存的根是扎在我身上的,但不知不觉间,这句话已经不再适用了,我们不是单纯的靠一方养育一方,我们是靠吸食和交换彼此的养分活着的。
台风离开卫海的前一天,我的烧退了,伤口也开始结痂,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然而,家里的大门却被突然地敲响。
“我去吧,哥。”谢存说。
我点点头,放他去开门。
我设想中会出现的人都没有出现,谢存皱着脸,带进来两个提着手提包的警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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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