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形一顿,虚握的手放了放,将门把手松开。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谢沉玦、谢沉玦、谢沉玦……”赵智勇晕乎着小声念叨我的名字。
“老天爷不偏心哈,”他突然畅快地笑了笑,声音沾着酒味儿,“咱们家沉玦,能干!这十来年的时间,给咱们卖命赚了这么多钱,让咱们不愁吃、不愁喝,但也真是个蠢的,蠢得可笑哈哈哈哈哈……”
“勇子!”先前制止赵智勇的那个叔叔伸手扶了扶赵智勇,“别说了……”
“怎么?慌了?”赵智勇喝大了,浑不在乎地大着舌头说:“小春儿,在座的,最不应该慌的,就得是你啊!我记着,十来年前,是你最先动手的吧?”
“那是,”另一个叔叔笑说:“说春儿胆儿小吧,他敢一个人开船去海里搞人,说春儿胆儿大吧,他吓得,搞错了人哈哈哈哈哈哈……”
“我才没搞错!”小春叔恼羞成怒,红着脸说:“是李诚那傻逼看着了,拉脸唬我一下,给谢哥挡住,替谢哥掉进去了!”
“那谢凌峰跳下去救人的时候,你他妈不开船赶紧回来把俩人撂海里头冻死淹死你他妈等什么呢?等菜啊?”
脑子嗡嗡作响,我已经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李诚那傻逼还救了谢凌峰一遭?”
“啧,那倒挺巧,不亏这些年咱们家沉玦把李诚那精神病生的小崽子捧手心儿里当眼珠子疼,为那小崽子往死里干,一个人恨不能当五个人使,怎么不算报恩呢?”
“哈哈哈哈哈哈这两家子有意思,两代人来来回回硬是缠上了……”
“哎,老哥哥们,要我说,再讨论这些都没什么意思,老掉牙的事儿了,反正最后俩人全没了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咱们祖祖辈辈的地盘儿还是咱们的地盘儿!还是咱们说了算!”
“那是,那是,不过最大的功劳还得是咱们家赵哥哈哈哈哈……来,兄弟们,敬赵哥!”
酒杯相碰传来脆响。
“敬赵哥——!”
原来每个人的死都不仅仅是意外,我麻木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这帮恶徒的嬉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如果手里有刀,恐怕我早已冲进去给他们一人一刀,而赵智勇,我要一刀一刀生生剐死他!
“哎,对了,赵哥,”有个人好奇地问:“谢哥后来是怎么走的?真有这么巧是被病带走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一道声音缓缓开口:“脑炎就是普通发烧烧久了,好治,难搞的是为什么会出现器官衰竭的症状。”
犹如寒冬腊月一桶冰水兜头而下,从头浇到脚,我瞪大双眼,浑身冰凉,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
“所以按理来说不应该吗?怪不得那会儿医生诊断之后说没治的头绪,”那人又问:“那赵哥,这不寻常的并发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德仁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淡淡道:“我在菜里掺了头孢,上午喝完酒,下午救护车就把人拉走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倏地劈开天幕,几秒间震碎我的心,照亮我煞白的脸,又沉默着将我放归黑夜。
心脏过速跳动,我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腿像生锈的自行车,慢慢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跑起来,用力跑起来!将身后这个巨大的阴谋甩开,好像这样,真相就永远追不上我了……
呼啸的风里夹杂着锋利的雨丝,脚下这条土道上没有路灯,我心事重重、慌不择路,一头栽到地上,发出痛呼:“呃啊……”
“呼…呼…呼……”脑袋被石头尖儿划破,我翻身,仰躺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头晕目眩地剧烈喘息着。
在赵德仁出声以前,我的愤怒里是没有悲伤的。
我来到这个世界,脖子上挂的第一个足金平安锁是赵德仁赠予的,第一个手工玩具是赵德仁亲手制作的,被老谢抽哭了赵德仁第一个给我打电话哄我,我和家里闹矛盾赵德仁在的地方就是我第二个家。
——老谢出事前,赵德仁是我的干爹。
老谢出事后,我叫赵德仁父亲——
赵德仁的手曾带着药划过我身上的每一道伤,他聆听和尊重我的所有想法,惩戒我的莽撞,忧虑我的成长……他用爱化开了我的心,让我心甘情愿叫他一声“爸”,让我宁愿拒绝无数次腾飞的机遇,甘心困在这片海。
所以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在无数次欲言又止地凝视着我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我蠢吗!?
当我对他说因为我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真的很珍惜他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我蠢得可笑吗!?
轰隆隆的雷声炸响在天边,风越刮越猛,雨越坠越大,密集的雨粒连成线,像鞭子一样反复抽打着死狗一样的我。
我躺在泥地里,闪电偶尔奔袭而来,照透飞速下降的雨粒,它们快的像一束束晶莹的冰凌,随着飞溅在我脸上的泥水,毫不留情地扎进我的眼睛里。
松开紧得抠出血的手掌,终于,我憋下的泪从眼角蜿蜒而下。
赵德仁杀了老谢。
而我,谢沉玦,这个帮凶,敬爱他,从十五岁,到二十八岁。
赵德仁怎么敢?
他怎么敢看着老谢的骨灰流泪!他怎么敢说当我一辈子的靠山!他怎么敢心疼我的伤,怎么敢摸着我的脸说我永远是孩子!?
天地同泣,浪抨礁石,世界好像塌了,而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厚实的雨幕,朝我拥吻而来——
“哥——!”
我扭头。
风雨飘摇之中,谢存穿着雨衣,一手拎着手电筒,一手撑着把伞骨快被狂风吹折的雨伞,摇晃着走在这条土路上。
他好小啊。
和漫天的雨相比。
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让他直面过这么大的风雨。
“哥——”
“哥!哥——!”谢存连滚带爬地跪冲到我身边,语气像急疯了:“怎么了哥?磕哪儿了?疼不疼啊?怎么不接电话?哥,我快死了,我找不着你,我以为你出海了,我好害怕,腿现在还在抖……”
他赶紧扔下手上拿的东西,用身体为我挡着雨,拂掉我脸上的水。
在摸到我眼睛上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他有一瞬间的停顿。
我的脸再次被打湿,但不是凉的雨,是热的泪。
我尽力堵在嗓子眼儿里的涩,经由谢存的喉咙,放声哭了出来,哭得那样惨,比周围的暴雨声还大。
扑漱漱的泪滴砸到我脸上,我不断眨着眼睛伸手,替他抹掉。
“哥——!”狂风暴雨中,谢存哭嚎着抱住我的头,颤抖着下巴,杂乱无章地亲吻我的脸,亲一下,哽咽着急切地叫我一声“哥”。
亲到耳边,他说,他心疼地说,无法接受地说:“不要哭呀,哥哥。”
他终于意识到我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我的脆弱击溃了他的心。
我想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告诉他,哥没事儿,接着收拾好心情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他回家。
但此时,此刻,低落的情绪让我甚至说不出一个字,我只想躺着,直到有力气站起来。
谢存抽噎着脱下雨衣,套到我身上,用他尚且不算宽阔的肩膀晃荡着背起我,对我说:“哥,我们回家吧,哥,我带你回家……”
我从没这么憎恨过旷野的风。
我比谢存的体格大上许多,他背着我本来就走得不稳,雨狂乱地击打他的眼眶,天这么黑,风这么大,令他几次带着我跌倒在地上。
血的腥味弥散开来,我趴在地上,伸手按住谢存想要再站起来的腿,上面湿热一片,流淌着比雨水更浓稠的东西。
“宝贝儿,”我受不了了,哑声说:“乖,把哥放下吧。”
他不听我的话,一言不发,执拗地站起来,拉起我,还要把我背在身上。
我挣扎着推开他,推一次,他就拉一次,我们倔着脾气拉拉扯扯,终于,我忍无可忍,甩了他一巴掌!
“谢沉玦——!”他站在我对面,浑身湿透,冲着我哭吼。
我们在黑暗里对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弯下腰,乞求着说:“你让我怎么把你放下……”
当我的下巴再次支到他的肩膀上,他颤着声说:“对不起,哥,都怨我,是我没用,你别嫌弃我,再不会把你摔了,你看,这次我就走的很稳……”
前面伏笔特别多,只不过第一人称稍显隐蔽,感兴趣的话可以重看一遍找找哈哈哈哈哈(但不要剧透,剧透评论会删除~
赵智勇,无智无勇;赵德仁,无x无x
姓赵的唯一一个好的是和哥哥有关的妹宝,叫赵真^^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赵对哥,真心假意一半一半吧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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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