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红楼梦里,有个叫石呆子的穷人,拥有多把名扇,被有权有势的贾府大老爷知道,求之不得。贾雨村巴结心切,随便找个罪名,将石呆子捉入牢房,将扇子抄出来,献给贾大老爷。
古代若没钱没势,社会便是如此黑暗。
外婆和苏宜身上的金子加起来,能在这里置办几间小房,几亩薄地,再雇几个人种地,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但是家中没有男性亲属,身边又没有亲朋依仗,她们手上还有钱,这就相当于大路上掉了一块大肥肉,上面还搁了一个明晃晃的金元宝。
怎不让人惦记?
古代没有监控。她老了,若被歹人夜里五花大绑,往山里、河里一丢,死便死了。她只怕孙女不仅被夺家产,还被卖成奴婢。
那古代人家的女婢,起早贪黑没有假期一直干活,长漂亮点的女仆,就是一个廉价的陪睡工具人。不仅陪主人睡,还得陪客人睡。
碰上府里大奶奶心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罢了。若是心坏的,看着嫉妒,打杀埋了,白白送了性命,到时一卷破席子拉到乱坟岗上扔了,也别指望有什么青天大老爷给伸冤。
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是苏宜被卖进妓院。
妓院里的女人,可不是电视剧里歌颂的那样,哭诉几声老鸨子就跟着心软,支持卖艺不卖身,然后还有一帮男人陪着谈诗词歌赋、星星月亮。
妓院里的女人不是人,三天两头挨打。比如进门头三天,身上先狠挨三天鞭子,抽得人痛得满地爬。和被卖到电诈园区先挨打一个道理,先挫掉锐气,让人知道害怕,后面才能百依百随。
平日里更是挨打无数。没客人要挨打,有客人只住一晚也挨打:必是恼了客人才留不下人。那一日三打的已是良善之家,碰上那更狠毒的,稍不如意,拿烙红的铁烫胳膊、烫大腿、烫下身是常事。若顶一句嘴儿,打得半死扔河里,官府里来问话,顶多破费几两银子的事儿。
更不用说那些客人也爱欺负妓女,掐的打的拧的吐痰的,或故意在脸上咬个疤,或把□□咬下来,或拿又脏又长的指甲抠□□,妓女越痛得鬼哭狼嚎他们越畅快。
若真走到这一步,外婆宁可苏宜不如死去,也不想让她受这人间地狱的苦。
现在与洛书河重逢,也是借他身为男人的力量,指望万一有事他能帮一把。
男女力量悬殊。一般女人发怒,小拳拳锤人胸口,周围能围一圈人,边看边笑。即使拿个刀冲上来,还不到跟前,已被人夺下。
若与男人结仇,发怒动起拳刀,围观的人早吓得屁股尿流,跑出老远,那是轻则重伤,动则出人命、甚至全家灭门的大事。
以后倘若碰上起歹念的恶人,看到她家有个男人,至少忌惮三分。
不过话说回来,一切思量,都建立在洛书河人品的前提上。若恶徒反倒是洛书河,看她们身上有金子、价值不菲的翡翠,起了歹心……
算了,不能多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外婆她们这边说话的工夫,桃红和苏宜已经将堂屋的饭桌抬到屋中间,又往桌上端满了饭菜。
桃红之前有外婆帮忙,做了绿豆粥,二碟摊鸡蛋,一碟大鲜鱼,一碗干豆角炒腊肉,一碗拌黄瓜,一碗煎藕,一碗红焖獐子肉,一碗青菜汤,都是大盘大碗。
桃红有个小小的私心。
她家里有二个好看的大碗,是她公公去世前一年在越平县城路边捡的,也不知是逃难人丢弃还是抢劫人遗弃。
碗的材质不是乡下人家常用的粗瓷蓝边大碗,是富人家才舍得用的细白瓷,碗口处描了两道细红圈,碗底印了红色的寿字图案,碗外壁印着二只丹顶鹤,红顶白身,劲尾俱黑,振翅飞翔,身姿优美。
家里没有值钱东西,这二只好看的碗便是桃红心爱之物,平日搁在碗柜深处,轻易不拿出来。
今天她为了在洛书河面前长脸,喜滋滋地地将两只漂亮碗都掏出来。
一只碗盛上粥,她又在粥上搁一双新筷子,放在洛书河床边的高脚板凳上。
另一只碗里压满肥肉,同样放在板凳上。
古代人吃肉少,肚子缺油,所以肥肉比瘦肉贵,受欢迎。桃红重视洛书河,往他碗里尽拨的是肥肉。
外婆说着话,感觉一直有人来来回回,一扭身看见身边多了板凳和碗,便笑道:“桃红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现在还不能吃这肥肉。”
桃红愣了愣,有些委屈:“婆婆,这都是我亲自整理,极洁极净的饭菜。”
外婆轻声细语地解释:“不是你的饭菜有问题,是他受伤了,二天没吃饭,突然吃大油大肉,会伤身体,搞不好会拉肚子。”
她拿起筷子和放菜的碗,起身走到桌边,将里面的肥肉都挑回原处,“等明后天,他身体养好一点,就可以吃了。”
桃红心疼洛书河:“婆婆,委实吃不得么?也就半碗肉,委实不多。”
外婆果断摇头:“油大伤身,委实吃不得。”
外婆把油腻腻的肉用筷子全部拣出,放进少量鱼肉和鸡蛋,又换了几样清淡的黄瓜青菜。
因为洛书河只剩下一只好手,且是左手,不便操作,外婆打算喂他。
苏宜很孝顺,自告奋勇接过外婆手里的碗,“外婆,你先吃饭,我来喂洛哥。”
“也好。”外婆倒是愿意,正好借此培养二个年轻人的友情。
洛书河饥肠辘辘,饿得不想废话,哪怕来条狗会端碗喂饭都行。
苏宜端着碗侧坐在他的木床边,用筷子连粥带菜地拨到他的嘴边:“洛哥,这样行吗?不行你说话。”
外婆在旁边关心地看着:“阿河你要觉得哪不合适你就说,都是亲人,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自己遭罪。”
“可以。”洛书河喝下二天来第一口热饭。
这绿豆粥温热又粘稠,一口下去,洛书河猛然感觉到胃的存在,突然发现自己饿得火烧火燎,胃饿得成了黑洞,恨不得饕餮般一口吞。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贪婪,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好让干瘪的胃在粥的浸润下慢慢舒展。
外婆看二人配合挺好,便先去和李大郎一家吃饭。
桃红帮苏宜留了饭菜在锅里焖着,这时也从厨房出来,坐在八仙桌边。
八仙桌的北边,李大郎大马金刀地坐在长凳上。
只要他在家,宝儿总是长在他身上。
此刻宝儿就胖嘟嘟地坐在他一边的腿上,满嘴流油地嚼着一块嚼不动的獐子肉。李大郎一手搂着他,一手拿着大碗,喝着里面的可乐。
可乐自然是桃红留给他的。
桃红心疼自家老公,想着这可乐是国外的稀罕物,所以瓶子里剩下的和自己碗里剩下的,她都倒给了老公。
又为了让老公多喝,她往里兑了不少水。
外婆当时坐在灶前塞柴火,斜眼看到,已不能挽回,索性装没看见。
跑气的可乐兑水,味道可想而知。
李大郎知道老婆疼他,好东西都留与他,自己舍不得吃喝。故而也不肯嫌难吃,省得老婆伤心,自己闷着头几口喝光。
桃红见她家大郎一口气喝下,想必美味之极,真是比她自己喝进肚里还高兴。
她美滋滋地想:海外的甜水儿,到底中吃。
见他碗底已空,桃红便举着一个土褐色的坛子,一手握紧坛口,一手托着坛底,往他碗里斟了大半碗白酒。
李大郎对外婆说,“不知婆婆会饮酒不会,倘能饮酒,也喝一碗解解乏。”
外婆年轻时没有喝酒的习惯。后来年纪大了,身上有时会莫名难受,便饮一点女儿女婿孝敬的药酒,颇能缓解疼痛,天长日久,倒练出一点酒量。
外婆便微笑点头,“稍微能饮一点,不多。”
桃红好客,便拿了一只空碗,不由分说斟了八分满的酒。
“婆婆,尝尝这酒可好不好,我娘亲手所酿。”
酒色微浊,外婆端起碗,轻啜一口,一股米酒的味儿,酒意并不重,倒是挺能活血。外婆能感受到血管微微张开,颇能解乏。
她点头微笑,“不错,味道很好。”
桃红见母亲的酒被称赞,与有荣焉,一边嘴咧得更开,一边从李大郎怀里抱过儿子。
她先拿了一块带骨头的肉,一口咬下瘦肉,搁嘴里几口嚼烂了,然后嘴对嘴吐到宝儿口里。
宝儿仰着圆鼓鼓的小胖脸,张着花瓣般的小嘴,小鸟吃食一般,从妈妈嘴里接着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被正喂洛书河吃菜的苏宜看到。
她心想幸好是年轻妈妈,面容洁净,这要是满嘴烂牙的皱皮老奶奶,她若是宝宝,真是宁可饿死。
忽然,她听到大郎对外婆说:“婆婆有所不知,如今官府好生利害,四处贴了告示,凡是面生可疑之人,一律报官。徜若隐瞒不报,连累我担着干系。我不认得你们,且说说看是什么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