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地方谁能认识他们,又能送礼给他们?
洛书河接过拜帖拆开,上面毛笔竖写了几行字:谨具鲜猪一口,北羊一腔,雪花酒一坛,沉香一盒,点心四盒,愚弟李行昊拜。
洛书河笑着对她们道:“没事,是之前在城里认识的一个孩子,不知怎地被他摸到这里。”
珠娘取了见客的衣服出来,洛书河一边伸展手臂穿衣一边对苏宜说:“此人怠慢不得,赏人的银子备好,为头的三两银子。抬猪羊盒子的每人五钱银子,交永福给人家,再叫厨房速备酒菜,拿到门房给他家下人们吃。”
苏宜答应着忙放下针线,“那我们回礼回什么?”
洛书河想了想:“他不缺这些,不过薄了也不好。就拿咱们从蒲州带来的棠锦和云纱各一匹,两封湖笔,两匣徽墨,一对歙砚。不是稀罕物,但是这边也不常见,差不多这些吧。”
苏宜一一记下,先去西屋里间放钱的箱子里取钱。
这边宝儿不干了,站在榻上,皱紧小眉头,伸着小胳膊上下呼扇:“嗯嗯。”他提醒他爹还要玩。
外婆便把跟前的针钱都收起来:“宝儿乖,让爹先去忙,太太陪你玩。”一边说,一边伸手拍榻,示意宝儿过来。
宝儿就扭手扭脚的,不太愿意。洛书河穿好衣服,把他抱起来,亲亲脸蛋:“小黏人精,爹有客人,你乖乖地陪太太和娘,我忙完了就陪你玩。”
宝儿依恋地搂着他的脖子,不情不愿但是点点头。
太乖了。
洛书河爱得不行,在他小嫩脸蛋上又嘬了两口,才恋恋不舍地把他轻轻塞进外婆怀里。
屋外的天空阴阴沉沉,向下洒着雪粒儿,地上的猪羊礼盒上都落了点点白色,预备等洛书河看过,管家再让仆人们收起来。
洛书河从侧门进入书房,看到李行昊正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儿。
听到脚步声,李行昊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依然通身贵公子的气派,身着玄色缎子貂鼠氅衣,配同色貂鼠耳套和围领,华丽厚软的黑色绒毛衬得他面如冠玉。眼睛还是澄澈明亮,像一只小狗。
洛书河已经向温宗学打听出李行昊的身份:凤都府年仅19岁的承绪亲王。
上一任承绪亲王李行昊的爹,是安宁王第九子,曾经是位能开疆扩土的一员狠将,深受安宁王宠爱。可惜李行昊十三岁时,他爹急病身亡。安宁王爱屋及乌,令李行昊袭了父亲的王位。
他母亲承绪太妃只有此子,将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李行昊早上睁眼,就有穿衣的、穿鞋的、捧洗脸水的、拧毛巾的……一堆太监丫头在屋里侍候,等洗漱好身后再跟上一串尾巴,去向母亲请安,毫无自由。但哪个少年人心中没有快意江湖的梦呢?
李行昊偷着看了好些杂书,又背着太妃跑到不入流的茶楼听些武侠故事。听到那些江湖好汉身怀武功如何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每每让李行昊热血沸腾。所以他在看到洛书河将地痞一脚踹得三丈远,动作快准凶狠,表情狠厉冷漠时,他觉得真是帅爆了。
晚间回家,他依然对洛书河心念不已。躺床上还美滋滋地想:如果他能有个大哥,必定是洛书河的模样。
他逼着李守成整日给他打探洛书河的消息,知道洛书河已经从南苍江的船上搬到城北的乌水镇,立即吩咐下人准备厚礼。于是田庄上一早杀猪杀羊送进王府,礼物一齐,他刻不容缓、马不停蹄赶到镇上。
见到洛书河,李行昊立即双手抱拳行个江湖礼:“数日前一别,小弟无日不思念大哥。听说大哥有乔迁之喜,小弟冒昧登门,备了薄微小礼,望大哥笑纳。”
李行昊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加上自信的微笑,显然不觉得自己冒昧。
他不肯说明身份,洛书河不能装不知道。侯门一入深似海,王府的门比海还深两万米。万一出个差错,落个礼数不周的罪名,全家的性命都跟着没了。
洛书河二话不说,果断撩起长袍下跪:“王爷贵足踏贱地,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行昊还沉浸在微服私访的戏里,没想到洛书河直接报出他的身份,愣了下,不免满眼失望,只得无可奈何地上前扶住洛书河:“大哥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是哪个说的?大哥休要多礼,你我还是兄弟称呼。”
洛书河不动如山:“王爷的美名,凤都无人不知。小的前次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宽恕小的无知之罪。”
李行昊硬要他起来:“大哥哪里的话。大哥这么个英雄,我见了甚是爱敬,特来大哥这里搅扰。”
二人分了宾主落座。李行昊是个公子哥儿没什么正事,待了半天不走。他地位高,洛书河不得不干陪着他,东扯西拉说些海内外的奇闻异事。好在他地球走了大半,哄一个李行昊绰绰有余。
下午雪渐渐大起来,若积了薄雪,路上不好走,加上眼瞅着天黑下来,李守成催了四五次,李行昊听故事听得两眼放光,就是赖着不肯走。李守成不得已,拿太妃威胁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洛书河也挺无奈。他好容易休息一天,结果被李行昊缠着去了半天,又费去许多脑力。
他想着第二天能好好睡个懒觉,全家人也都知道,个个轻手轻脚的,连宝儿也特地被外婆管住在东屋不放过来。结果他人还躺在床上,崔永福又在院子里通报,说袁老爷带着账房先生来拜访。
账房类似会计,公司里管钱的会计是能大模大样怠慢的吗?所以洛书河只好又赶紧起床,苏宜和珠娘一起动手给他穿衣穿鞋。
话说这账房先生姓宋名之谦,三十多岁,瘦瘦的一条长人,黄脸皮儿,两道黑眉竖得高高的,眉峰拧得紧紧的,留着髭须,看着就很刚硬古板,不好通融,人都不敢和他开玩笑。所以当他身上发生一件好笑事时,立即传得满城风雨。
宋之谦是个多年不第的秀才,才学俱通,曾经被人举荐在凤都七王爷的小舅子府上坐馆,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家庭教师,专管他家十一岁儿子读书。
宋之谦行事严厉,一幅强硬的军人作风,小少爷背不出书便要发狠打手心打屁股。
不想小少爷的娘,也就是府里的大奶奶非常溺爱儿子,见儿子挨打,手都高高肿起,经常心疼得淌眼抹泪。后来大奶奶想出一个免打良方,每次孩子和先生在书房读书时,她让人掇了个春凳,自己坐着守在窗外,一旦听到先生语气严厉,她就含泪让先生温柔些。
她是富太太,根据传统礼节,还不能直接和先生对话,需要自己先说一遍,再让小丫头对着书房内复述。
宋之谦这边狠命地要把知识灌进学生的水泥脑袋里,那边窗外两个女人啾啾喳喳,莺声燕语,一直打断他。终于一日,宋之谦被激得心头活火起,拿了戒尺,摔帘子大步出来。
大奶奶看他出来,吓得立马站起,转身往内室跑。宋之谦两步赶上,挥了戒尺就往大奶奶屁股上抽。大奶奶是小脚,又骇又怕,拼了命在长廊里狂奔,宋之谦在后面把她屁股抽得啪啪作响。丫头也是小脚,在后面一边狂呼一边跌跌撞撞跟着跑。
这操作把一路上的下人们都惊住了,个个呆楞楞地立着看,都想不起来阻拦。还是宋之谦见快到内院,才收起戒尺,板着脸回书房去了。
此情此景,开天辟地,前所未有,没几天传遍凤都,大家无不惊骇,又都笑得半死,传来传去,变成宋之谦强闯内室,意图不轨,因夫人不从,狂殴夫人。
好在舅爷人不坏,一贯欣赏宋之谦,敬重他的人品,听说此事后,一笑罢了。然而大奶奶平生不曾受此大辱,羞得卧床不起,嘤嘤呜呜哭了三天。
周围仆妇也厌恶宋之谦性格过于端方,不肯与他们调笑,七嘴八舌争着向舅爷说他的坏话。舅爷被烦得没招,只好将宋之谦辞退。
宋之谦再谋他馆时,凤都的富太太们都怕被打屁股,都不肯要他。
宋之谦闲了一年,贫得吃不起饭。家里还有一个老婆二个女儿,大的11岁,没两年要出嫁,嫁妆都没个影儿。没奈何他只得放下读书人的斯文,听人举荐,做个账房先生。
洛书河听袁老爷介绍到这里,又和宋之谦交流数句,觉得此人说话条理清晰,原则性很强,只是言语间带了些清高气,倒不是他有意傲上,乃是读书人的通病。洛书河心里清楚,其实这种人反而最好对付,自尊心很强,不会轻易与同流合污,主人家只要给足尊重就行。
洛书河是个水晶心肝通透的人,知道袁老爷此时带宋之谦来的用意,第二天,他派崔永福给宋家送了十两银子,一石大米,一石小米,四斗黄豆,四斗绿豆,一大坛酒,一条猪腿,一条羊腿,又送了一匹绸缎,四条手帕,六对绒花,好让他家能过个肥年,老婆孩子也开心。
宋之谦果然是清高的硬骨头,硬是退回那封好的十两银子,还说“小的没有一点好处与大爷,倒蒙大爷见赐厚礼,实不敢收。”
洛书河收到回复笑一笑,重新封了二两银子送过去,宋之谦这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