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媳妇的话里带了二分机锋,外婆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珠娘,看她脸色如常,外婆也就没说什么。
苏宜没听懂,低头忍笑,因为她想起一个狗血梗:少爷看到小姐就开心。
洛书河听出了永福媳妇话里的意思,他没当回事,抱着宝儿欣赏:“是吧?我也觉得宝儿特别黏我。”他忍不住亲了二口儿子。
永福媳妇又将地上黄铜大盆里的炭火拨了拨,殷勤地对外婆道:“老太太,你看这旺旺的火可还成?早上有个媳妇说少放点炭,叫我没好话!我说:‘你可知这是老太太的屋子,她老人家身子值钱多着哩。’再说屋里暖和,宝少爷脱了袄在屋里耍,是多么自在。”
外婆微笑着点头:“你说得是。”
永福媳妇听了夸奖心中得意,又道:“老太太,你在车上坐了许久,想必腿也酸了,我给老太太锤锤腿?也不枉小的一点孝心。”
“你倒提醒我了,珠娘,你来给我锤锤腿。”外婆扭头又对永福媳妇含笑道:“珠娘惯会锤腿,我一时半会离她不得。”
珠娘是个聪慧的娘子,知道外婆是安抚之意,答应一声拿着小木锤过来,坐在脚踏上,轻轻把外婆的小腿抬到自己大腿上,不轻不重地锤着。
永福媳妇神色中带出不服气:“好教老太太知道,我也有把子好力气哩!我从前做活的人家,太太、奶奶都是我锤的腿!”
外婆道:“下次再领教。前院还有几个厢房没收拾干净,你先带人收拾,其他人做事没有你清楚。”
这话熨帖了永福媳妇心头的不服,想想外婆的话也对,屋子可不得她看着收拾,就答应着出去了。
珠娘锤完腿出去洗衣服,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洛书河带着宝儿在榻上玩了半天,玩累了,就躺倒在榻上,把宝儿放在自己身上,任他爬山一般爬上爬下。
苏宜看宝儿额头起了汗,就站在榻边,把手搓热后再伸进去宝儿的衣领里。宝儿痒得眯了眼睛,咧着米粒般的小白牙格格笑。
洛书河歪在榻上看她:“有汗吗?要不要换衣服?”
苏宜说:“好多汗了,今天怕他冷,穿太多了。宝儿,娘给你把外套脱了。”
“嗯。”宝儿爬起来,乖乖地站在苏宜面前。
苏宜一边给他解衣服,一边看他可爱,对着他的小鼻子小鸡啄米一般亲了又亲。宝儿捧着娘的脸,乐得哈哈大笑。
洛书河瘫在榻上,打了个大哈欠,又揉眼睛。他这些天早出晚归,好容易确定房子、铺子、家具之余,又被温宗学带着四处应酬。人家是好意带他结交人脉,他不能不识好歹推辞。酒席上不是有权人便是有钱人,洛书河要时刻留心本地的应酬文化,小心不要说错话得罪人,又被各种劝酒,经常酩酊大醉地回家。
辛苦了许多天,累得洛书河的双眼皮都特别明显,眼中俱是沉重的疲累。外婆看着很心疼:“你看你累成这样,要不你回西屋你床上睡去。”
苏宜看着的目光也带了怜惜:“这几天你确实是累得太狠了,趁今天没什么事,你赶紧补个觉吧。”
洛书河又打个大哈欠:“没事,我不困。”
外婆和苏宜都笑了。
苏宜笑道:“你都哈欠连天了还说不困。赶紧去睡觉吧,到吃饭点我们再叫你。”
洛书河摇头:“你们在这里热热闹闹,丢我一个人那边冷冷清清,不去。”
苏宜说:“那你去里屋外婆床上躺。”
轮到外婆摇头:“宝儿等下肯定会闹他,你还是上西屋睡。”
宝儿很懂大人的话,他的袄子已经脱掉,转头趴在洛书河身上,一边蹦跶一边调皮地“喔喔”叫。一家人都被他逗得直笑。外婆明贬暗褒,故作嫌弃:“你们看看,我说吧,这个小坏东西!”
洛书河怕宝儿蹦到榻沿上摔下去,把腿勾在榻边上挡着,继续明示:“我一个人,我可不去那屋里睡。”
苏宜听懂了,忍笑道:“这好办,我们家里玉书最闲,我喊玉书去那屋陪你。”
把外婆也说笑了。
“说什么胡话!”洛书河拿脚尖作势踢她。他索性不装了:“就你了,你陪我去西屋睡我就去。”
苏宜觉得他有些缠人,有点烦,不想去。她叠着宝儿的小棉袄吐槽:“你脸皮可真厚。”
“我怎么脸皮厚了?你不是宝儿娘吗?你陪宝儿爹歇个午觉怎么了?”洛书河不干了。
外婆主持公道:“你就陪阿河去西屋歇歇吧,你看他眼睛红的,这几天在船上也睡不好。今天好容易所有事情都解决了,能歇个好觉,你就陪他去西屋坐坐怎么了?这孩子,一路都这么过来了,怎么今天反倒害羞起来。”
“哈,她能害羞?大象皮都没她厚!”洛书河立即瞪鼻子上脸,又扒开眼睛给苏宜看:“看看!眼睛都红了!”
苏宜不想心软。可是能不软吗?这么大的家业,如果不是洛书河抛头露面,忙前忙后,跟人应酬赔笑,她和外婆可没有能力住进这三进带花园的房子。
苏宜只好站起来:“好吧,陪你!谁叫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洛书河得意洋洋地站起来。
苏宜看他一脸毫不掩饰的胜利笑容,不由来气,在他经过身边时,在他胳膊上拧一把:“你是宝儿吗?睡觉还得人陪!”
洛书河不痛不痒地,笑道:“没吃早饭那,再使点劲。”
他贱贱的故意引苏宜生气,苏宜果然如他所愿跟在后面要打他,他就颠颠地小跑,苏宜在后面追他。洛书河一直跑到西层里间,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苏宜过去,照着他身上拍了几下。
女人的巴掌没多大劲,何况洛书河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他索性飞快地脱了外衣退了鞋翻个身,趴在床上:“就这个力度,帮哥捶捶,哎呀,太舒服了,到底是自家妹子,知道哥哥这几天累了,孝顺哥哥。”
苏宜果断收掌,不让他如愿。
洛书河闭着眼,手搁在下巴上。听到背上没动静,扭头笑嘻嘻地看她,“怎么不捶了?你数数,哥哥这几天干了多少事,不值得你帮我捶捶背吗?”
关键他说得都是事实,苏宜无力反驳,只好侧着身子坐床边,咬牙切齿地给他捶背。
洛书河又提要求:“地上多凉啊,你到床上来,上里边帮我捶。”
苏宜懒得脱鞋:“你就不能眼睛闭上睡觉吗?”
洛书河盯着眼前的帐幔,露着兔牙小声说,“不行,我看着不舒服,你上来。”
所以苏宜真不愿意陪他,他真的事很多!
苏宜知道洛书河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会烦到她同意为止。为了耳朵清静,她脱掉棉鞋摆好,上床跨过他的身体,半跪在床里边,攥着拳头轻敲他的背。
洛书河眯着眼睛,嘴巴自动翘成弧形,有种长城终于修到底的松弛感。半睡半醒之际身体仿佛泡在云端里,全身慵懒至极,他正迷迷糊糊地享受,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即抬起一只眼皮:“哎,等下我睡着了,你不许走,得一直陪着我。”
“睡着了你还能管我去哪儿?”苏宜嗤之以鼻,加大力气一拳捣在他肩胛骨上。
洛书河赶紧说,“对对对,就刚才那里,向下一点点,骨头缝里难受,你用刚才的力气再捶几下。”
妹妹就是贴心,虽然和他斗嘴,老嫌他烦,但真心疼他,果然用上力气。哼哼,真舒服。洛书河享受极了,然后他就睡着了。
再然后他是被一个小屁股墩醒的。
洛书河还没彻底清醒,眼睛也没睁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先有了点火气,但是很快小朋友的清脆笑声钻入耳朵。原来苏宜抱着宝儿来叫洛书河,结果宝儿直接往床上爬,一屁股坐他脸上。
洛书河见是宝贝儿子,起床气立即没了。他一把将宝儿抱起,手伸进他的小衣服里挠他的咯吱窝:“谁叫你坐爹脸上的,小坏蛋!你是不是小坏蛋?”
宝儿为了躲避爹的魔掌,在他爹怀里翻江倒海,开心得像一只小土拨鼠,疯狂尖叫。小宝宝天真烂漫的笑声洒满整个屋子,又飘到院子里,全家都跟着喜气洋洋,走路时脸上都带了笑。
还是洛书河怕把他笑坏了,稍微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宝儿立即哧溜哧溜爬过床,一直爬到苏宜身上,揽着她的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宜拍着他的小背,又疼爱地贴贴脸,笑道,“我们宝儿可真厉害,把爹叫醒了。”
她颠颠实心的宝宝,又对洛书河说,“洛哥,起床吧,就等你吃饭了。”她带着宝儿先出去了。
洛书河坐在床边呲着牙答应。珠娘过来帮忙穿衣穿鞋,忙好后又掀帘子,洛书河看到客厅圆桌上摆了九菜一汤,外婆苏宜已经坐好,宝儿坐在外婆右边,他的右边空着一个春凳,显然给他留着。
洛书河笑着赶紧过来:“让外婆也等我,罪过罪过,下次不敢了。”
外婆看他的眼神和看自己亲孙子没两样:“哪里的话。你累了这么多天,本该让你多睡会儿,但这是我们乔迁第一顿饭,所以还是把你叫起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谢谢外婆。”洛书河恭敬地点头。
看他坐下,外婆才拿起筷子:“吃饭吧。”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又重新聚在外婆的起居室。
家里开着绸铺,不愁没有好料子。外婆在榻上盘腿坐着,计划给宝儿做件绸棉袄棉裤,做个缎背心,再做几双白绫袜,二双缎子鞋。苏宜剪裁还不行,缝纫已有模有样,至少缝袜子没有问题,只是速度比较慢。于是先由外婆在一块剩料子上慢慢剪出小袜子的形状,再交给苏宜,让她一针一线慢慢缝着。
洛书河躺在苏宜后面,宝儿滚在他爹身上和他玩闹,笑得嘎嘎响。一不留神两人就滚到苏宜身边,差点打翻桌上的针线篓。
“针针针!剪刀!剪刀!”苏宜慌得赶紧把针线篓高高举起。
洛书河就把宝儿抱过去,离她远点。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玩得忘记了,又滚过来。
“洛哥!这里都是针线,戳到眼睛怎么办?”苏宜忍不住对他发急。
“没事,让他们玩吧,这样多热闹。”年纪大了,更愿意孩子开心。外婆淡定地把小桌往自己的方向挪了又挪,示意苏宜也坐过来点,好留出更宽敞的位置让这父子俩玩。
老的这么宠,小的没办法,只好认命地挪过去。
一家人正闹腾,永福媳妇进来,拿了个拜帖:“大爷,看门的老赵说门口有贵客求见大爷,骑着大马,带着七八个下人,挑着许多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