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的意思是先去庙里还愿,还完愿再逛。
他人脉广,将藤筐和兔鸡寄放在一个熟人的摊前,打发了独轮车,再带着外婆他们直奔观音庙去。
走进观音庙一看,果然好座青苍宏壮的大庙,几百平的庭院都铺了齐整的大石板,一进进的院子无不清洁深远,真是佛门清静之地。所有人都不敢高声说话。偶有小儿啼哭,立即被娘捂嘴拧肉,低声喝止不准哭。
点好香插在观音像案前的香炉内,李大郎夫妻抱着孩儿跪在绣着粉色莲花的泛旧黄缎跪垫上。
外婆和苏宜也都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然后恭恭敬敬地给菩萨磕头。
拜了三拜,苏宜抬起头,看着高大俯视的菩萨像,慈眉善目,端严美丽,手里拿着个净瓶儿,脚踏莲花宝座,和华国的菩萨菩萨一模一样,心头涌上一阵亲切,那眼泪情不自禁涌出眼眶。
旁边外婆也是一样,脸上两道弯曲的水痕。
桃红从一旁觑到她俩都掉泪,心中倒是暗暗高兴。
她听庄上人说过,见菩萨流泪代表此人有慧根,与我佛有缘,是个善人。
观音庙里还有其他佛像,既然来了,便一起都拜。庙里人多,需费上许多时间。行动不便的洛书河只拜了观音便出来,慢慢走到正殿外供香客休息的长凳上坐着。
他大马金刀地独坐一条长凳,面容俊美,因为思家神情带了忧伤,所以虽然衣着极简朴,仍引得路过的女人纷纷回头。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比戏台上唇红齿白、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还帅八百倍,忍不住呼姐唤妹,赶紧来看此绝色。
苏宜烧好香出来,一眼瞅见十几个女人不远不近地围在一边,都在偷看洛书河,忍不住笑了,向外婆报喜:“外婆,我们至少不用担心洛哥的下半辈子了。凭他那张脸,以后可以入赘到有钱人家,未来可期呢!”
洛书河眼睛、耳朵都好使得很,不轻不重地瞅她一眼。
苏宜没留意,还兴致勃勃地向外婆宣布,“以后我就跟着洛哥了。看他做了哪个富贵人家的女婿,我就去他家应聘做佣人养活你。有洛哥这层关系,别人想要开除我,不得掂量掂量啊。”
洛书河倒是心中一动:难道她对自己并没有非分之想?
外婆正在心疼刚才给的几百文香火钱——求菩萨帮忙办事,总得出点车马费。听了外孙女的话,顿时无语:“你可真出息。”
“那咋整?我又不会唱歌跳舞惊艳皇帝,又不会复写红楼梦惊艳世人,诗嘛我现在就记得一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纺织刺绣我更不会。我估计我们找到回家的路之前,最好出路就是给人家做女佣了。以我的美色,职场性骚扰大概率是少不了的。要是洛哥做了阔人家的女婿,我不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吗?”苏宜凑到外婆跟前,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
外婆看桃红和大郎也出来了,就跟在后面,便将她推到一边:“嗯嗯,你说得对。大郎,听说有个许氏灵签很灵,烦大郎领我们找找。”
她也思家心切,将希望寄托在玄学上了。
大郎正抱着宝儿,看桃红拿了手帕子在给宝儿擦手上的泥土。
刚才大人一个没看住,他跑到殿旁的大树下面,伸出小手指抠地上的湿泥巴,看指头沾上泥巴,他也知道要干净,手指头往衣服上蹭,一蹭好长一道泥印子。
桃红瞥见,三步二步赶过来,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高高扬起巴掌,轻轻落在宝儿屁股蛋上,“阿弥陀佛,王八羔子,新做的衣服就这般作践,你当你娘老子邓通般阔哩。”
大郎觉得儿子淘气得可爱,蹲在旁边,掂着宝儿的小手指头,笑眯眯地搓上面的泥。
听见外婆叫他,大郎仰起头,脸上漾满笑意:“出了庙东拐便是。”
一行人出了庙门左转,走过一家炸素油饼的摊位和一家卖布鞋的摊位,看到一个一米多长的桌子,桌前罩着一块白底黑字的布帘,帘上写着抽签占卜。桌上摆放一个有点年头的竹制签筒,筒里插满长竹签,每根签上都用毛笔正楷写了诗句。
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想必便是摊主许先生。
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灰色长衫,戴了黑纱帽子,嘴巴留着山羊须,面目整洁,态度从容,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斯文劲。
许先生刚帮一个老妇解好签,见几个男女直奔他来,其中有二个花红柳绿、暗香盈人的年轻女子。作为传统正派的读书人,他垂下眼皮不看女性以示尊重,再疏远地点头问好,又伸手将签筒推向他们,“默念心中所求之事,再掣出签来。”
苏宜赶紧弯腰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她想借抽签获一线天机,看看有无回家的可能。
签筒被猛摇二下后,甩出一根竹签。
苏宜急忙地将签子从地上抓起。
签上是二句诗,字迹繁体,端正带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宜咂摸着,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吉祥话。
她不敢得意忘形,小心翼翼地将签双手递给许先生:“先生,帮忙解个签。”
许先生依然正眼不看她,庄重地双手接签,看一眼上面的诗,便道:“好签,这是上上签。”
不等苏宜再问,许先生继续说:“若娘子眼下有不如意处,姑且忍耐,过后必将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苏宜激动得脸都红了,她拽紧外婆的衣服:“外婆外婆你看!逢凶化吉,我们肯定可以回家!洛哥,你听见许先生的话没?我们能回家的!”
外婆自然也是喜笑颜开。
桃红站在大郎旁边,大郎抱着宝儿,夫妻二人都龇着白牙,真心替他们欢喜。
洛书河也很高兴,这没有电没有娱乐的鬼地方,他真是住够了,
他心思细密,唯恐只有苏宜回去,所以央求外婆:“外婆,我也想抽一次。”
孩子难得提要求,外婆自然应允。
洛书河捧着签筒,闭上眼睛,默默祷告,再甩了甩签筒,甩出一根竹签,苏宜眼疾手快,捡了起来和洛书河一起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许先生看着签,向洛书河恭敬地拱了拱手,说:“也是上上签,恭喜这位客人,前程不可限量。”
洛书河的心却猛地沉下去。他凝起眉头,郑重地问道:“许先生,此签的意思,是指我会留在此地,但再也回不了故乡的意思吗?”
许先生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剑眉高鼻,唇红齿白,是个富贵人家少爷的模样,只是头发过短,像个刚还俗的和尚。
他眼睛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远方。
最后许先生说道:“细观这位兄台,面相贵不可言,可享齐人之福,只是这福气如水中月,镜中花,终是虚幻。”
苏宜听傻了:能享齐人之福?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洛书河又紧追着问:“这不重要,请问先生,我还能与亲生父母再相见吗?”
许先生略作思考:“客人有尽孝之心,上天有成人之美。今日能与三位千万里远客相逢,也是我的气运。也罢,我再送这位兄台四个字:完璧归赵。话已尽此,客人请自便。”
千万里远客……
外婆一行三人都惊呆了!居然灵验至此!
许先生话说到这份上,洛书河不便再死缠烂打,只好罢了,安慰自己完璧归赵自然是能回去的意思。
苏宜若有所思。
她把洛书河袖子一拉,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问他:“洛哥,你还是不是处男?”
这句话问得实在让人不舒服,洛书河觉得自己做出什么表情都不适合,所以面无表情地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苏宜一脸认真:“完璧归赵的意思,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说让你保持完璧之身,你才能回家?”
洛书河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有次在你姐夫家吃饭,我带着我前女友去的,你忘了吗?”
这样一提醒,苏宜真是太有印象了。
洛书河的前女友个头不算高,但身材好得爆,骨架小又有肉,前凸后翘,在人群里白得发亮。
苏宜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蠢,洛书河都二十八了,人长得好看,家世又好,往上扑的女生不要太多,想来也不可能是柏拉图恋爱。
她又皱着眉头想了想:“那有可能许先生的意思是说,在你回家之前,你最好不要瞎搞,特别搞什么齐人之福?”
洛书河不想和她谈这种私密话题,尬得很。
他敷衍地点头,看向四周风景:“你说的不无可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过度解读了。许先生说的完璧归赵,意思是我们都能完完整整、不缺胳膊少腿地回去?”
看洛书河满脸写着不想搭理,苏宜见好就收:“好吧,你说得也对。不过我的意见都提供给你了,听不听,随便你吧。”
二人在这里嘀咕,再掉头看许先生摊前,只见大郎愁眉苦脸,桃红正安慰他:“这签不一定做得准,你愁什么哩。”
原来苏宜他们都掣了签,桃红看得心痒,巴巴盯着,和儿子看鸡腿的眼神一模一样,大郎便爽快掏了钱,能值几个钱,就当让老婆玩哩。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许先生接过桃红掣出的签,不仅不肯解,还把钱退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