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他们是被抓走的,我早晚能把他们找回来!”
无人注意到的小桥阴影下,河岸边的少年被触到了心底的伤口,于是抑着怒火,勉强镇定地这么反驳着。
而对方却只是甩了甩尾巴,并不在意:“是吗?随便吧,反正我不在乎。”
少年的唇齿颤了颤,按理说对方身份不明来者不善,他不该贸然与之多言的,可长康那副过于不屑的模样实在是叫少年忍不住问:
“他们现在生死未卜,你也是人鱼吧?为什么能说出一点儿都不在乎这种话?”
“有什么问题吗?小皇子。”长康依旧是轻描淡写地回着,“十年前我被捕上岸当年我被猎到岸上的时候……不也同样没有人鱼在乎吗?那我干嘛还要为他们的性命忧心呢?”
“……”少年意识到面前这条素未谋过面的陌生人鱼,和自己印象中那些落入人类之手的人鱼心态截然不同。
仔细看看的话,他虽然被人豢养,但身上既没带枷锁也没设禁制,而且还一条鱼游到这城区河道中来找自己的麻烦。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所有的人鱼都该饱经折磨恨透了人类了吗?已经犯我族类至此,为什么还……
“那你既然可以自由活动,又为什么不回去海里?”少年催着自己冷静下来,这么问道。
可长康浅笑一声,只答:
“因为在海里,我也就只是一条人鱼罢了,但在人间,我可是——‘极品’。”
“??!”
那种理由,少年此前从未想到过,长康望着少年沉默不言的样子揶揄:
“我看小皇子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吧?这世间的水可远比海水浑多了,你自小生活在宫殿里衣食无忧,怎能与我们这些整日整日在小海沟里与海兽抢吃食的鱼一样呢?”
原来如此……
因为不愿再做鱼中普普通通的那一个,于是甘愿去做人类眼中最名贵的宠物……原来鱼中也有疯狂者。
或许是因为在金鲤还在海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至宝了罢,以至于他从没想过一只人鱼离了海,却反而在陆地上找到了自己更满意的鱼生。
少年忽然有些明白了,难怪即使每年有大量的人鱼被捕上岸,被人宰割,可那之中却依然没有出现觉醒者。
是因为境遇相较之前的,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不足以去唤醒一颗不屈的灵魂。
而自己身为皇族一员,他们的家族本应该肩负着带领整个族群发展壮大的使命,可是却久居深宫,两耳不闻窗外事,既看不到世间疾苦,也不懂得鱼生民心,与之前所见过的那些昏庸的上流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人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这既是长康自己的选择,少年知道自己已无权干涉。
金鲤怔在原地许久,长康打量着少年阴影下的那张精致面庞瞧了一会儿,忽而淡淡道:
“仔细看看的话,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儿嘛,都已经成年了,既不会捕猎也不会战斗,法术用不好,连水母都没捉到过一只,小皇子的那些事迹,可都是远传几大洋呢。”
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眸光闪烁,脸上微微泛了红,因为心里清楚从前的自己太过咸鱼,太过懦弱,现在才会弱小到谁都守护不了。
所以他只是低着头,不反驳,也无话可说,因为那就是从前的自己。
“金色,皇子,就因为这些东西……”
长康的语气轻轻浅浅,眸光中却闪过了一丝难掩的恨意叫少年警惕起来,他的手掌摩挲着宝座晶莹剔透的扶手。
就这么沉了许久,最后却轻笑一声:“呵,偏偏最后剩下的,是你这么个废物,这或许,就是人鱼一族的命吧……”
他这么说着,又一甩尾巴,就这么打算离开了。
可他没看到,身后的少年紧咬着唇齿,他的拳头颤抖着,从没觉得如此气愤过。
自从流亡到人界以后,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他用尽全力地去忍受人类的恶意,可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已经背叛了族群的同类也瞧不起了。
他告诉自己,这条鱼比他强得多,他打不过,不宜招惹,不宜多生事端,可嘴巴还是忍不住道:
“再没用……也比你这个叛徒强得多!”
……
话音未落,河水忽然喷涌而出,霎时漫上了他的肩膀,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长康一下子怼到金鲤脸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刚才,叫谁 叛徒?”
“说错了吗?唔……”金鲤被他投下的一片阴影笼罩着,想说的话却被突来的痛意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能让自己活得更轻松的路,我难道错了吗?!”他扯过金鲤的衣领,这么吼道。
那水球随着他的怒火骤然一紧,压得金鲤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对方已经是只快要鱼到中年的人鱼了,要想杀死他这只才刚刚成年不久的小人鱼简直轻而易举,况且他现在根本动不了,也逃不掉。
可少年没说话,对抗水球的压力几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念在你长出了一双人腿,原本能在这人间多活些日子的,可你自己不珍惜啊。”
金鲤强撑着视线,长康那四周缓缓聚起了数个水球,越涨越大,蓄势待发。
“明明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嘛,凭什么你生来就能得到万千人宠爱呢?凭什么你一条咸鱼却可以踩到我头上来……”
长康说着,似是发问,又似是在自语,相比之下自己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就显得……更加不堪。
他原本以为自己作为纯种的银色人鱼躲到了岸上,就能避开这只金色人鱼耀眼的光环了,可是命运不由人,偏偏金鲤也要追着跑到岸上来……
他周身的水随着他越发沉重的怨念,凝聚成锋利的刀尖,抵上了金鲤的脖颈。
“生来一张好皮囊,这一辈子就能比别人少奋斗几十年,生来一条好命,这辈子都能无忧无愁了吧……”
他这么说着,他的怨气越重,包裹着金鲤的水球就压得越紧。
“你,想杀了我吗……”金鲤勉强从喉咙中挤出声音。
“你猜呢?”
长康邪笑着,目光落入金鲤紧缩的眼眸时,少年就已经明白了。
他,是当真想要我的命的。
晶莹的刀尖闪烁着剔透的锋芒,盈盈寒气舔舐着少年清白的肌肤,冰凝着他脸颊上渗出的汗水。
这是第多少次了,被人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可这一次自己却依旧是毫无还手之力,依旧没有任何长进啊……
“有机会的话,还真想问问栾颢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
长康说着,那刀尖便已是蹭上了金鲤的脖子。
“呵,罢了。”
当恨意积攒到顶点,光影转息之间,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