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为贵决定放手一搏。
石之碧被调回来,又夺回了云塘村,其余在外明军也被调回,只在浪石村留下三千余人,与石部一起守护明军后路。
接近一万五千人围攻羊角堡,沟濠被填平,雷区被探明,矮墙也频繁被挖塌。
代价是,明军死伤惨重。
短短三天时间,死亡、重伤和失踪人数已超过两千人。
在明军的疯狂攻击下,大同社也不好过,铳手队伍出现成建制的伤亡,从原先锋营补充进保家队的某几部长矛手、刀牌手更是被狼兵杀崩。
大同社保家队的减员也接近五百人。
外围工事已失去效果,之后的伤亡比将迅速接近,改制未完成便应对强敌的恶果在此凸显。
“此战我军必胜!”刘今钰的信心却丝毫不受影响,“这支明军不过是一支孤军!继续坚持,打垮其士气,则我军必胜!”
主战场的明军尚且奋勇,后方的明军却先丧了胆气。
浪石村三千余兵被大同社两千多人打崩,溃败至北岸。若非石之碧闻讯果断放弃云塘,及时赶到支援,恐怕该部明军会一溃再溃。
一旦溃至羊角堡,说不定就会带崩前线主力的士气,致使全军覆没。
金为贵暴怒之余,不由地一阵后怕。
“危险,但胜负未分。”他神情严肃地对周一阳说道,“我部不能再留手了,必须尽快击败羊角堡的南楚贼。否则一旦石之碧败于南楚贼,则我部后路被断。”
周一阳自然知道金为贵的言外之意,他点头道,“南楚贼乃是两粤大敌,我等奉熊制台之命前来,自当竭力剿贼。”
金为贵大喜道,“南楚贼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两粤合兵,彼等定然抵抗不了!”
明军倾巢而出,万余人将小小的羊角堡围得水泄不通。
进攻的狼兵一排排倒下,却换来了后排的狼兵更进一步。
铳炮猛攻之下,狼兵的阵型已经凌乱空虚,但他们成功地逼近了矮墙,对他们威胁甚大的火铳已经失效,火铳未配置刺刀的两营铳手更是不得不退下。
两方混战,大炮也不再凌厉。
但大同社将士的反击丝毫不弱于铳炮,尤其是手雷对集群威力甚大,又防不胜防。
狼兵凶悍,却也经不起死亡的连番折磨,矮墙坍塌数处,他们的攻击也显出疲态,多少有些斗志不继。
金为贵和周一阳率兵亲自杀了上来,士气大振,大同社战阵隐隐有些动荡。
“南楚贼唯火器犀利!”金为贵搭弓射箭,正中大同社一个小头目,“此战,我军必胜!”
明军还没来得及山呼海啸的欢呼,大同社的报复已至,铺天的手雷扔了下来,远处的猎兵开始收割明军头目的性命。
金为贵狼狈跳马,其坐骑已经中弹倒地,他回头一看,大蠹安好,方才松了口气。
“杀!杀穿进去!南楚贼的阴狠手段便没了用处!”
明军以实际行动回应了他。
大量的兵将越过矮墙,与大同社将士杀作一团。
“南楚贼的保家队不过如此!”
战场局势让金为贵恢复了不少信心。
周一阳静气凝神说道,“听闻南楚贼于去年改制,其精锐保家队扩大近十倍,良莠不齐再正常不过。否则,我倒要怀疑南楚贼的那女贼首当真是神人了。”
“不过是愚夫愚妇以讹传讹罢了!”金为贵恶声说道,“甚么菩萨,甚么何仙姑,可笑!南楚贼阴盛阳衰,牝鸡司晨,定然不得长久!”
周一阳微笑着点点头。他很清楚,金为贵并非诅咒,只是心底真这么想。
这天下许多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并不明显,毕竟大明看着风雨飘摇,但两京十三省除却南楚和粤西,皇权仍旧稳固,没有多少人会选择乱贼。
可若以后当真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除非大同社能够稳压别家一头,否则天下英雄恐怕大多会因为女贼首的女子身份而选择投靠别家。
“好!”
金为贵高声叫好。
周一阳定睛一看,原是大同社一部长矛手溃败,大同社的阵地出现了一个口子。
“打进去!快打进去!”
金为贵急忙下令,但大同社的反应比他们想得要快,很快有人补了上来。
战斗陷入拉锯,两方势均力敌。
每时每刻都有十几人甚至几十人死去。
金为贵不断催促着更多人参与战斗,发红的眼睛,狰狞的面目,嘶哑的声音,证明他誓要用人命将大同社拖垮。
初春冷淡的太阳西斜,战火仍在以人命为柴薪炽烈地燃烧着,疲惫或者说麻木正在取代所有人的激情。
周一阳也亲自上了几次战场,甲胄上的血液一条条、一块块,都已经发黑。
“南楚贼果真坚韧,这一仗起码死伤了一千人,士气还没垮。”
金为贵难得没有反驳,战场的厮杀声不管远近,都仿佛成了不值得注意的背景。
他眺望着北方,嘴唇微微颤栗着。
“还会来么……”
北方沉寂,南方却紧急求援。
一骑飞来,焦急不已地乞求发兵南援,“两位将军,请速发援军!原在侯庄的南楚贼攻我侧翼,占据了浪石村的南楚贼趁机跨江,我部快要支撑不住了!”
金为贵惊愕不已。
他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再不顾半点情面地骂道,“石之碧那厮干脆去死好了!一个参将,竟连两三千南楚贼都挡不住!告诉他,守不住便去死!”
求援骑士甚是畏惧,金为贵怒目瞪他,“还不快去!”
周一阳摇摇头,语气温和地说道,“你且告知石参将,羊角堡之贼快支撑不住了,请他务必护住后路。只待我军在羊角堡取胜,余下贼人皆不足为惧。”
骑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金为贵咬紧牙根说道,“南楚贼颓势已显,竟然还敢分兵攻我后路!如此托大,必定败亡!”
周一阳心中满是讥讽,面上却摆出十分严肃的神情,“怒我说句实话,南楚贼兵疲,但我军也没了斗志。只看谁能坚持,这是南楚贼而非我军的强项。”
“会来的!”金为贵深呼一口气,语气坚定,“水陆两道我都派了人过去,王总镇定已知情。
“南楚贼精锐都到了此地,城外贼兵虽多,但阻拦不了。只待王总镇率兵赶到,南楚贼必败!”
顿了顿,金为贵的情绪更为亢奋,连带着面目也愈发狰狞。
“南楚贼女贼首就在此地,此次我等定能拿下这妖女!到时不说粤西,我等或能打入南楚,立下滔天大功!”
周一阳随口应付两句。
王扬德能否顶住巨大压力出城,能否打破城外敌军的围堵,乃至他们能否撑到王部赶来,都是未知数。
正当此时,战场生出大变。
一支生力军突然从羊角堡杀出,尽皆披甲,领头的竟是一健壮女子。
红旗飒飒,大同社的将士为之大振,杀声震天。
“是那女贼首啊……”
周一阳放下千里镜,余光看到另一只抓着千里镜的手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甲兵入局,对疲惫不堪的狼兵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金为贵的惊骇已遮掩不住,他急命麾下精锐全部上场压阵,并许下诛杀贼首奖一千两的超高额悬赏。
有用,但用处不大。
稍稍延缓甲兵的攻势后,狼兵前部还是大面积地溃逃了,周一阳率部阻杀溃兵,勉强止住了大军的溃势。
然则一支生力军的作用不仅仅在于多出一部精锐参战,更重要的是振奋了人心,疲惫在这一刻神奇地消失了。
而明军承担的压力却骤然加重,心理上的恐惧和绝望也在迅速侵蚀着他们的战斗力。
此消彼长,明军大败似乎就在眼前。
心腹亲兵砍杀完溃兵,奔至周一阳面前,“将军,走么?”
周一阳看了眼一边倒的战场,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
亲兵心头一震,想着再劝说一下,毕竟狼兵眼看着就要兵败如山倒了。
但周一阳却摆了摆手,神情骤然严肃,“来了……”
亲兵惊道,“甚么?”
周一阳沉默许久,亲兵也发现了战场上的变化,大同社的甲兵突然退了回去,其步兵虽然仍旧占据优势,但粤西官兵也慢慢缓过劲来。
不多时,金为贵派手下亲兵到处传令,“王总镇率一万援军正攻南楚贼后路!众将不得懈怠,务必奋勇杀敌,歼灭南楚贼,生擒女贼首!”
明军斗志顿时昂扬,失去甲兵支援的大同社将士竟被压制。
黄昌国连忙去见刘今钰,那身披明甲的女将面色凝重,却不见焦急和畏惧。
“王扬德那厮没长记性,胆子还是大。”刘今钰肃声道,“大概我部南下,没法彻底隔绝城内外的消息,王扬德知晓了援兵已至。
“他率领六千兵马出城,南溪山大营已经尽力阻拦,但仍有接近四千人突围而出,塘马探得其部将至羊角堡北十里的江口村。”
黄昌国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光靠王扬德这四千人,绝无可能打败他们。但他们还在与上万的官兵交战啊!
原本以为粤西官兵是一支孤军,哪曾想自己才是孤军,以致被南北夹击。
他平复心情,建言道,“社长,是否将南边的将士叫回来?”
“不必。”刘今钰语气坚决地否决了,“且不说来不来得及,撤走南边的兵将会打击士气,何况石之碧也不会轻易放他们走。”
她看着黄昌国道,“你在羊角堡坐镇。”
黄昌国愕然,刘今钰却指了指一脸杀气的贾闷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和闷头率一营甲兵到羊田阻拦。你至少要保住羊角堡不被明军攻破。”
黄昌国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今钰。
以一敌六吗?
社长,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