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碧没给答复便带着人上船走了,刘今钰目送他们离开,嘴角挂着冷笑,“又贪又胆小。也罢,当一步闲棋罢!”
彭庆云眼神闪烁几下,小声问道,“社长,阳朔城中另一参将周烈是南楚人,是以与苍梧城里那位武昌府蒲圻县出身的道台王台彦一般,极为仇视我社。
“不过周烈是个武人,应当不像王台彦那般迂腐,我已派人找到他的宗亲……”
“不急,慢慢来,莫让周烈恼了,也暂且不要让石之碧发现端倪。”刘今钰望向黑色的北方,“回去休息罢,明日还需赶路。”
彭庆云应下,护送刘今钰回营,后者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便起床洗漱,预备用过早饭后便行军北上。
但各地众多事情报来,她不得不在伏荔市停留一段时间。
彭庆云先说了粤东的事,越说越心虚,说罢便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社长。
刘今钰只是安静地喝着粥,喝完小半碗,才半是嘲讽半是愤怒地说道,“李荆楚,胆肥了。”
“定是熊文灿从中作祟。”彭庆云道,“他命徐之龙弃阳山,断不是只为调兵救梧,定然暗中接触了李荆楚,想要挑拨其部与我社关系。”
“不论熊文灿是否挑拨,主因还是李荆楚压不住野心了。”刘今钰冷冷说道,“你派人告诉李荆楚,不管我军有没有出力,只要出动了,便是要钱的。
“蓝山、江华我社不会再还回去,边蓬寨也不可能让给他,我军也不会助他去打根本打不下来的英德城。”
“这……”
彭庆云已经能想象到李荆楚有多么暴怒。
换位思考下,自己用两座城换来的军队一炮没发,敌军便自己退走了,谁能忍受这个损失?
因为对方强大,所以自己低声下气提出三个条件,哪一条都不过分。
返还蓝山、江华,也就是取消交易,大同社可能稍稍吃了亏,但大同社完全可以选择第二个条件,将边蓬寨让出来。
如今大同社夺了恭城、平乐,去昭平大多走水道,边蓬寨的用处只剩下恶心人。这都不肯,说明大同社就是在防人。
再者,还有第三条,去打英德。
本来过去支援的部队以擅使火药攻城为主,不过是换了座城池罢了。
三条都否了,只能说明大同社完完全全没把李荆楚当盟友了。
不过彭庆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满口答应,却又听刘今钰吩咐道,“我们不帮他打英德,但可以帮他打乳源。
“甚至,如果他同意让出富川、贺县、怀集和开建四县,我社可以帮他攻打韶州府城乃至南雄府。
“他也该明白,打下韶州,再打英德,才是水到渠成。如此,方才有攻取清远、想望广州的根基。”
彭庆云嘴上飞快答应,心中却在腹诽:“社长啊,你又搞驱狼吞虎这一套,李荆楚又不是傻子。”
不过,话说回来,打下乳源对李荆楚其实利大于弊,甚至会有害于大同社。
李荆楚若得乳源,则南楚及两粤交界的这片瑶族山区便都到了李荆楚手中。以李荆楚的性格,定会染指临武、宜章等地的瑶区。
这大概也是自家社长的诚意。
如果李荆楚抓住机会,未必不能成就一个瑶王。
他压下这个遥远的忧患,趁着刘今钰又开始喝粥,继续报告,“社长,江西那边也有新消息。
“因为新任宣大总督还没上任,杨嗣昌仍在宣大。但皇帝亲自指派的湖西兵巡道郭都贤到了。
“此前,刘新宇与刘文煌等部夺永宁城,后又夺取安福城,刘新宇因而野心膨胀,打入庐陵。
“不想郭都贤领着福建抚标祁黄裳部与雷时声残部合兵,在庐陵城西的云腾岭下击败刘新宇。
“只不过明军精锐太少,刘新宇也不是昔日沙贼了。刘新宇兵分两路,西北据固江,西南占永阳,明军几次进攻,未能驱逐。”
刘今钰知道郭都贤因为引官兵,也就是回龙甲一部深入益阳立下的所谓功劳,名字入了皇帝的眼睛,却不知兵巡道这个位置是因这“入目”而来,还是原就是他的。
毕竟一个京官外派得个兵巡道或分守道是常态,只能从皇帝亲自指派这点看出,恐怕郭都贤就任湖西兵巡道是“蝴蝶扇动翅膀”的结果。
“让老杨加大援助力度。”她道,“吉安很重要,不能有失。最好让刘新宇打下庐陵城,如此,杨嗣昌这老狐狸便没空理会我们了。”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不由笑了笑,“刘文煌?红营?石含山的红营?这可真有趣。”
彭庆云知道社长对红营有了兴趣,翻看几张文书后补充道,“社长,这红营其实是石含山里的一支土贼。
“吉安很多犯事的都会逃去石含山,山中贼窝甚多,官府管不着也不想管。刘文煌是其中较大的一支。
“杨社长以前派人联系过,甚至刘新宇进江西时便由我社送去了石含山。但他们全无出山起义的想法,不想……”
“不想刘新宇的成功让他们也心热起来了。”刘今钰轻轻笑了一声,倒也没有过多评说,看着彭庆云问道,“贵州也有新变化?”
“贵州还算平稳,”彭庆云回道,“明军等朱燮元过去指挥,铜仁思州还是老样子,九股生苗不知是在准备掀起大战,还是打算咽下这口气了,镇远暂时无事。
“社长,真有事的是岳州。流寇在豫楚南直等地与明军你追我逃的,竟又派人到了岳州。”
刘今钰脸色慢慢沉下去,“甚么事?”
“还在劝我们北上,不过被周团长否决后,他们又提出,可以用马跟社长交易。”
彭庆云说罢看向刘今钰,果然,自家社长脸上风云变幻,流寇里还是有聪明人的,一下抓到了大同社最急需的东西。
“周团长上报社长和杨社长,杨社长在启明先收到信,也发信过来询问社长你的意见。”
刘今钰重重放下粥碗,“甚么条件?”
彭庆云往下一扫,很快便抬起头来,“精铁乃至钢铁打出来的刀、枪、甲胄。”
“喔。”刘今钰的神情恢复如初,夹起几口咸菜,边吃边想。
大同社如今能产钢,但无法量产。
大同社的冶金技术本质上还是本时空那一套,也是靠运气或者纯靠人力炼出钢来。自己都不太够用,不可能给农民军。
当然,农民军或者说这个时代所说的“钢”,意思是最好的“铁”,其涵盖范围甚至能从现代意义的熟铁到高碳钢。
所以,给农民军好铁制成的刀枪等兵器没有供应上的困难,以后也不会伤害到自己,只是打破了不参与官兵与农民军争斗的原定计划。
之所以不想参与,一则确实在告诫农民军不要虐民太过,二则不想因此过大改变历史走向,三则还想着与明廷议和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给农民军提供铁制武器,对这三点几乎没什么影响,至少不大。
“历史的走向……崇祯九年……”刘今钰含着筷子,心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活着,到底会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加快大明的崩溃,还是……”
牙齿下意识咬下去,顿时一痛。
她忙抽出筷子,余光扫了眼彭庆云,他低着头。
她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说道,“待会我写封信给老杨,你托人快马加鞭赶紧送回去。”
彭庆云也不问是否与农民军合作,只语气平常地答应下来。
刘今钰则很快解决早饭,快笔写了封言简意赅的书信交给彭庆云,不久即拔营北上,伏荔市只留下千余人马。
不过下午恭城和平乐方向便有几营陆续赶到,其中分出一团人马,与原本留守该地的士卒一起北上了。
与此同时,与他们一样北上的还有阳朔城中的周烈部。
周烈在阳朔半年多,不仅此前损失的士卒都补充了回来,还响应郑茂华和王扬德增兵的号召,兵力超过两千五百人。
战力暂且不论,至少人数达到了新高。
相比之下,石之碧虽招募了新兵,但总数堪堪到千五百,周烈自然知道石之碧不是为了什么“精兵”,单纯是为了吃空饷。
在官场混了这么久,周烈懒得评说这种现象,更没心情评说——
之前他便接到信,说是全州、灵川等地的南楚贼蠢蠢欲动,有一部贼兵甚至在临桂城北十里的乌金铺停留了一天。
王扬德率兵出城才退走,却只是退去了十余里外的白石潭。
现在王扬德急命他带上全部人马去往省城,定是南楚贼又往白石潭增兵,且数量不少。
他抵达临桂城时,才知情况远比他想得糟糕。
王扬德本想与永宁参将宣元德剿灭白石潭贼兵,却不想南楚贼大量屯兵于灵川县南境,两人只能退回省城,加强城防。
果然,南楚贼很快南下,一部扎营于城北五里外的北山南麓,一部驻扎在城西四里的西山南麓。
不久又有一部抵达漓江东面的七星山南麓,将东向的官道也截断了。
显然,南楚贼已准备围攻省城了。
城中人心惶惶,他从南边的宁远门进城后,街道上要么空无一人,要么百姓聚集,发了疯地抢着米面之物。
宣元德等将想趁贼兵分营且围城兵力未全至之时,击溃其中一两部,王扬德没有表态,但靖江王强烈反对,最后郑茂华否决了这个建议,下令死守临桂。
不仅满城万余官兵要守城,还要动员全城的士绅百姓。
城周十二里的临桂城,一丈十数人,郑茂华自信满满地向官绅军民宣告:
“省城固若金汤,贼人自取灭亡!熊制台救下梧州,即南楚贼败亡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