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尽肉尽,族人散去。宣姬道:“我方才从上头回来,又用了些酒肉,这会子浑身难受的紧,先回去歇息片刻。”
应星满面关切,放下手中的兽腿问道:“可有大碍?”
宣姬摇摇头。白汦起身净手,道:“我看你面色不好。我倒是略懂行医之道,不如我来瞧一瞧?”
应星伸手一拦,笑道:“不必如此。她是受不住烈酒罢了。休息半日即可。”
白汦轻笑,便不再多言。
回到房中,宣姬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第二日便一病不起。
应星与白汦新婚燕尔,常在一处,竟未曾探望宣姬。第七日,宣姬自觉如此下去可能会丢了命,正要强撑着出门寻找族中懂得寻医问药之人,忽然又觉得浑身松泛许多,困意涌来,不知不觉睡死过去。
一觉醒来,病痛竟然消失不见,她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应星白汦大婚十日后,宣姬因一直记挂着天上那孤星的事,且她也不愿再此时与应星白汦碰面,便起身前去地上的火莲花海观星。
谁知,却看到应星带着数百族人忙忙碌碌地打造猎魂法器。而原本热闹的皇城也空了大半。问询之下才知道,此地的人族皆被派出猎杀阴魂,只有病弱者留守。
不知何时,白汦出现在她身后,笑问道:“听闻你极擅观星之术,不知天上那金色的星辰到底预示着什么?”
宣姬对巫族一向忌惮,便摇头道:“不过是寻常的星辰罢了,预示着新生命的降生。你们巫族的神通玄妙胜我百倍,你可看得出那颗星辰是何人?”
白汦上前一步,笑道:“那星辰生在我巫族祭司陨落之地,不是你,便是人皇。不过,我认定是你。因为,我在火焰中并未看到他,只看到了你。”
此话一出,宣姬眉头一蹙,望向白汦。
白汦依旧垂目浅笑。
宣姬不再多言,转身便想离去。白汦却在她身后说道:“你身怀有孕,要当心一些才是,上头寒冷,怕是你受不住。”
宣姬猛地顿住脚步,双手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小腹,疑惑问道:“你在火焰中看到了?”
白汦道:“倒也不用施展巫术。只看你的气色便知。我听族中的老人说,女子身怀有孕的时候,她的面色会泛白,双唇会厚实,就连头发也不如以往浓密。且看你的手指,是否圆润许多?”她一面说,一面伸手轻轻拂过宣姬身侧垂下的长发。
宣姬不着痕迹的转身,避过白汦伸出的手,笑道:“有没有身孕,我倒不甚在意。若真的有了,必定受得住风雪严寒,不然如何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去?”
说罢,宣姬头也不回的走向远处那些黑乎乎的孔洞。
这些孔洞皆是当初被樊尘驭使兽类的尸身挖掘出来的,直通地上的冰层。
白汦止步,望着宣姬的身影远去,才抬手轻轻一捻,指尖有一丝漆黑的长发缠绕。
当宣姬渐渐接近地上冰川的时候,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比以往更加容易疲乏。还未到达冰面,自己就已经受不住寒冷。
而白汦回到自己的宫殿,将手中的头发缠在一小块骨头上,以自己的一滴血涂抹,随即放入火鼎之中。
火焰猛地炸出几个火花,白汦在火焰之中看到天上泛着紫气的月亮在群星之中格外显眼。
“紫色的月亮?月亮不是早就已经熄灭了?”
她念头一动,忽然看到天上一颗金色的星辰格外刺眼,那阵阵金光似乎比眼前的火焰还要浓烈三分,她只觉得双目刺痛。
“金色的星辰!到底是谁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轻易将天上的星光都遮蔽?”
借着,火焰再次爆发出火花,火花之中,白汦依稀看到一个孩子闭目躺在床上,身边的女子似乎在哭泣。
“是宣姬。难道,她的孩子果真留不住?”
火光之中,宣姬满头的黑发变得斑白,头上荆棘一般的金环格外闪耀。
“果真是她!那金色的星辰果真是宣姬!”白汦惊叫。
她看到火鼎中的那块骨头化为灰烬,火焰也蛰伏下来。她揉着自己越来越刺痛的双眼,心中生出哀恸。方才没有在火焰中看到自己族人的影子,她知道巫族必定无法存活下去,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我答应以血咒帮他控制此地的人为他所用,以巫术帮所有的人封住浑身灵窍,阻断地仙与阴魂的附身。可是,他终究不会放过我们。”白汦苦笑,在火光之中静静凝望自己的手臂,雪白的皮肤之下突然划过如发丝一般的红色痕迹,转眼间便恢复如初。
“没想到,大婚之时的酒里除了有自己的血,竟然还有这厉害无比的东西。这是巫后提过的蛊虫?怪不得连巫后都忌惮不已,这蛊虫一旦入体,就再也无法驱逐,直到自己身体的血肉都成为蛊虫的养分。此手段果然阴毒。”
白汦想得出神,浑身丧失了力气,眼前的火光越来越暗。她伸手将鼎下黑漆漆的东西丢入火焰中,想要让火烧的旺一些。可是,火焰已经迸出火鼎,烧焦了她的几缕头发,她还是觉得眼前晦暗无比。
她颤抖着双手不停地以长杖拨动火鼎里的炭火,直到自己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这才颓然的丢下石杖。
石杖砸在石板上断成几节。白汦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得跌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也许是触犯了那颗金色星辰的禁忌,想要以巫术探之。但对方的力量远远强过自己,她这才受到反噬,失去了双眼。
而宣姬在花海中仰头,却发现天上一片黑暗,所有的星辰都不见了踪影。
四个月后,外出猎魂的族人回归皇城。
数万猎魂人折损不少,满面皆是冻疮,手脚皆废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应星阴沉着脸阔步走回宫殿,吩咐身边的龙族前去烤肉。
宣姬正向上前问询,却看到他应星身边跟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这两老人像是夫妻一般走的极近,身量不足应星一半。可看似垂垂老矣的老人却脚下生风走的极稳,紧紧随着应星步入皇宫。
宣姬停下了脚步,白汦也被侍女搀扶着来到殿外石台之下。
“宣姐姐。为何不进去?”
“想必他有要事要办,我们回去吧。”
宣姬扶着腰低头望了望自己隆起的腹部,不觉叹了口气。
白汦的双眼已经一片灰白,再无漆黑的瞳孔之色。她仿佛知道宣姬在想什么,轻声道:“你想求他解去你身上的蛊,不要带累了孩子?姐姐啊,我虽眼盲,可心敞亮得很。他既然悄无声息给你这个相伴多年的妻子下了蛊,想必心中早已弃了与你的情谊。他这次被地仙所困这么久,差点丢了性命。那一腔怒气会发泄在谁的身上?想来,我巫族这一次大概是逃不掉了。”
宣姬微微转头瞧了一眼白汦,看到她面上并无郁郁之色,不免纳罕问道:“他脾气虽大,但并非是嗜杀之人。你多虑了。”
白汦停下脚步冷笑数声,不知是在笑应星的老谋深算,还是在笑宣姬的愚,她问到:“姐姐你当年也是守护神庙的人。如今,地仙想要留着阴魂积攒功德。他想要灭去阴魂恢复世间平衡。猎魂人与引灵人必定交恶。这一次地仙留手,下一次可不一定轻易放过他。你难道如此笃定,他不会因你的身份而忌惮?”
宣姬脚步未停,面色不变,也未答言。
她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应星本就是龙族,骨子里的兽性不比那些野兽少。只是,他身边拥有蛊术的人到底有多少还未可知,眼下只有示弱才能保得自己平安生产。
第二日,应星得知宣姬身怀有孕,格外高兴。他不停地抚摸着宣姬的小腹,满眼都是慈爱。
谁知,当晚夜班时分,宣姬突然感觉钻心的疼痛袭来,仿佛是无数的虫子在嗜咬自己的肚肠。她挣扎着掀起席子,看到自己的腹部高高隆起,一条又一条的红色头发从自己的肚脐中涌出。这头发不断地生长,沿着自己的床沿攀爬,那分明是像头发一样的虫子。
宣姬大叫着苏醒,只觉得浑身酸痛,口鼻只见泛着浓郁的血腥气。
应星也被惊醒,忙按住不停挣扎的宣姬,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腹中不适?”
宣姬被按住肩头无法起身,张口便吐出一团血腥之物。这团红色黏腻的东西竟然快速扭动起来,分成十几条细细的蠕虫向着床下爬去。
应星大骇,顾不得穿上衣物,当即跳出窗外手持利剑,面色一片苍白。
宣姬得以翻身,她伏在床头大口地吐出一团又一团血红的蠕虫,最后仰面躺在床头气息微弱。
应星大喊数声,却看到宣姬没有丝毫回应,如死尸一般。两个老妪举灯而来,透过破碎的窗子看到屋内的惨像,面色剧变。
应星扬手打向离自己最近的老妪,将她打倒在地。老妪嘴角流下血污。
“是谁发动了母蛊害我妻儿?别忘了,你们的命握在我的手里,别想着逃脱。”
老妪忙低头下拜,遮去眼中的恨意,道:“我等并未引动母蛊。想来是她试图解去子蛊,这才催使蛊虫孵化。”
应星双眸一抬,暗想:“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发怒?难不成是在暗中盘算着什么?”
老妪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应星伸手扶起两位老人,疲惫地说道:“我方才是急了。眼下,子蛊已然孵化,孩子想必也保不住了。你二人速速将尸身收拾收拾,不要叫旁人看出异样。”
应星转身快步离去,老妪起身上前查看,竟然看到宣姬微微起伏的心口。二人大感诧异,忙转身要走,想速速禀报人皇。
可是一道紫气从宣姬微微张开的口中散出,没入两个老妪双眼之中。老妪惊吓不已瘫软在地,浑身的皮肤裂开,无数指头粗细的黑色蠕虫在血肉之中扭动。
老妪痛苦的翻滚,嘴巴极力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小半刻后,一个老妪呕出一条黑色的蠕虫,像一截手指一般在地上蠕动,忽然又炸成一摊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