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妪浑身的皮肉缓缓愈合,只留下许多深深的沟壑,变成皱纹。
宣姬张开了眼,恨恨望着面前的老妇。
她方才半睡半醒,听到自己的枕边人亲口承认对自己下蛊。在看到自己昏迷之后,竟然没有上前探查,转身便离开,只留下两个老妪处理自己和孩子的尸身。
她心中原本还留着的那一点点希冀瞬间破灭。这十几年的相濡以沫在此刻全都化成了深恨。
她此刻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不少,浑身从里到外都极为舒爽。
“你们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有如此能耐,竟然甘居人下受人驱使。”
老妪已经察觉到眼前女子身体之中的子蛊全部死去。这才明白,原来是子蛊受到威胁,这才强行孵化自身,逃离这具身体。
自她们出生以来,还未遇到过能抵抗她们绝妙蛊毒之人。眼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是第一个。二人立刻扭头望了望窗外,看到一白发女子随着侍女款款而来。
“是她,就是她下的血咒。我等若不遵从人皇的命令,即刻便血脉沸腾爆体而亡。”老妪指着白汦大叫。
白汦苦笑。“原来,他利用我的血咒牵制你们。再用你们的蛊牵制于我。真是一出妙计啊。”
宣姬双眼一眯,笑容浮上眼角,挤出两丝纹路,说道:“这倒是好说。”
白汦也绽出笑意,道:“这便是了。你们害怕的,不该是他,而是我!”
二人相视一笑。
应星回到自己宫中,将自己浑身都擦洗几遍还心有不安,忙招来一老人为自己细细检查。确定自己跌身子没有被沾染上子蛊之后,他这才放松下来。
两个老妪前来回话。宣姬竟然没有死,孩子也平安无事,只是身子虚弱见不得风,恐怕不能再出门。
应星长叹道:“可惜了她的观星之术。本想依靠此术探查地仙藏身之处的。如今看来是无望了。巫族不必留着了。”
老妪忙问:“那白汦该如何?”
应星笑道:“留着也无妨。叫她亲眼看着巫族覆灭也好,省得她生出旁的心思。”
这一日,地下皇城大乱。猎魂人强压着百位巫族人前去猎杀阴魂。应星命白汦解去族人身上的封印,将其全都带上了冰川。
在冰川裂隙里,火堆旁绑着十几位巫族人。数百阴魂闻到生人的气息,便争先恐后涌入裂隙之内附身其上汲取生命力。
忽然,雪中猛地弹出一条条红线。红线之上几十上百枚金铃铛叮铃作响,此音震得阴魂浑身颤抖哭嚎不已。几十猎魂人出现在裂隙上,伸手拉弓,将一柄柄闪着金光的箭射向阴魂。阴魂们无处可逃,惨叫着化为灰烟,而十几个巫族人也命丧箭下。
数万人分成上百个小队朝着四面八方鬼城所在之地赶去。沿路便用巫族人做诱饵,吸引还未归入鬼城的游魂。
火莲花海之中,宣姬与白汦在火焰的包围下观星。
“你的族人已经全部殒命。你为何不早做些打算?”
白汦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冷淡的说:“死死生生又有什么值得打算的?他们命中有此劫,逃不过的。”
宣姬望着天上颗必先前明亮许多的孤星,道:“紫气氤氲,看来是吉兆。”
白汦双手捧着一朵昏黄的火莲,静静地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蔓延至自己双臂。她摸索着采下两朵火莲簪在耳边,感受着那股灼热渐渐散去,那是这火莲的生命在渐渐流逝。
刹那间,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常常在花丛里观火,想把这火莲连根挖出带回洞里养着,可是即便她以术法打破冰层,却依旧不能将它的根完全挖出。只要根系一断,这火莲便会慢慢失去生命。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宣姬疑惑问道:“你说什么?”
白汦躺在冰上,道:“巫后已经将我们巫族血脉之中的力量抽的七七八八。巫族,外表与海族人族无异,可血脉之中藏着的力量是天地所赐。一旦用完,巫族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宣姬默然。
而白汦却忽然道:“应星已经陷入幻阵,被引灵人围困。我从这火莲之中听见族人的叫喊声。也听见引灵人的声音。他们似乎不愿要了猎魂人性命。”
宣姬叹道:“真是心慈手软啊。你这便出手吧。他不是擅以血咒制人么?叫他死在血咒之下,也不算冤。”
天空数百星辰闪烁不已,渐渐暗淡,像是蒙上一层灰雾。应星带着数百龙族精锐猎魂人在幻阵之中奔走。
两个时辰之前,当他们发现自己脚下的路无比漫长的时候,立刻知晓自己不知不觉又中了引灵人布下的幻术。不过,应星懂得卜算之术,区区幻术根本困不住他。
只是,这一次他遇到的并非是狐族的幻术,还有蛇族的毒障,蟒族的迷障,黄族的引梦术,灰族的附身术。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六百多人皆倒地不起陷入梦中。
灰族以附身术冲破白汦的封印,将应星周身灵窍打开,附身其上,攫取他的心中之念。黄族立刻以他的念头为其编织漫长无比的美梦。蟒族深入迷障之内卷了应星的身体,众地仙带着他回到地下深处一早就准备好的石棺内。
“不好,他被人护住。你快些。”宣姬看到属于应星的星辰之光渐渐平稳,灰气也渐渐淡去,心中难免焦急。
白汦不慌不忙,取自己一滴血,摸索着滴入火莲花的花蕊之中。这滴血被花中的火焰炙烤得滋滋作响。
石棺之内,原本平静睡着的应星忽然浑身发烫皮肤通红,仿佛是被人丢入锅中熬煮一般。
“这大概是巫族的血咒。解咒之法有两种。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是灭去施咒之人。”精通术法的黄仙最先察觉。
蛇仙擅长医药之术,忙上前探查,急切道:“都无用。他撑不了几息。我们找不到施咒之人,更不能让他死去。不如以我族的毒将他的肉身变为药人。只要能撑得过血咒发作的这些时日,日后便再也不怕了。”
四位地仙略带犹豫,狐老说道:“那边如此做吧。大事要紧。天上的金色星辰越来越亮了。我们必须先将阴魂安置好,将来才能在此事中分得功劳。”
蛇仙以口中毒雾覆盖应星的身体。十几条手腕粗细的花蛇在石棺中游走,咬住应星周身的血脉穴位,注入极寒的毒液。
蟒仙忙呼出一口冰息,将应星的整个身体都冰封起来。
此时,白汦浑身颤抖,口鼻之间呼出浓郁的白雾,仿佛自己全身有内到外正泡在脚下那寒冷的冰川里。
她连忙摘下几朵火莲花放在自己怀中取暖,颤抖着僵硬的双手取出一布偶。但是,她的手已经僵硬地无法持刀。她心急如焚,便将布偶递到嘴边狠狠咬下。
可是,地仙们早有防备。白森森的雪蟒皮早就缚在应星全身,将他包裹成一具干尸一般的人形物。
白汦狠狠几口下去,并未能将布偶的头咬断。她忙以术法驾驭火焰来焚烧布偶。
眼看着应星身上包裹着的蟒皮微微泛红。雪蟒冷笑,伸手一拂,冰棺之中渐渐凝出霜华,很快就结成一片厚厚的坚冰。坚冰在缓缓融化,但又快速凝结成光滑的冰层。
白汦并不想以伤身之法与应星同归于尽,便随手将布偶扔掉,不管宣姬,自己摸索着走回地下深洞。
宣姬知道白汦失败,并未能除掉应星。但她并不如何担心。他知道应星落在地仙手里,即便不死也会永远被囚。
冰封着的应星算是已经死了,只是,他的灵魂困在梦中,肉身之上眉心那一团生命之火被法力蕴养。从此刻起,他已经成为不死不活的药人。
天上一颗橙红的星星逐渐暗淡下去,忽然化成一颗流星,越过那颗金色的星星,朝着西北方飞去。
宣姬回到皇城之中,并未向族人提及应星之事。数月之后,她诞下一男婴,取名为承天。
承天的出生非常顺利,啼哭几声之后便安然睡去。眼看着这孩子睡了足足六个时辰,宣姬轻拍着孩子的背,想将他唤醒。可是,不论她如何摇晃,孩子就是沉沉的睡着,小手紧紧握着她的一缕头发,胸膛平静的起伏着。
“莫不是,这孩子魂魄不全之故?”宣姬心急如焚。白汦撑着病体上前轻轻抚摸孩子的面颊,想探一探孩子的生机。
忽然,她眼前的无边黑暗变成一片雪白,她竟然看见冰川之上的游魂快速朝着自己聚拢而来。一惊之下,白汦跌倒在地,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宣姬的眼神陡然凌厉,瞬间又将满腹的疑虑与嫌恶压下,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孩子真的不好?”
白汦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笑道:“孩子很好,魂魄俱全。是我身子不好,站立不稳。”
正说着,外头嘈杂的吵嚷声传来。
白汦侧耳倾听片刻,道:“猎魂人归来。”
宣姬拢了拢长发,道:“你我也该前去迎接才是。”
族人们聚在一起吵吵嚷嚷,隔得很远,宣姬二人就已经听到人皇应星在风雪之中迷失的事。
“什么?夫君迷失在冰川之中?你们灵窍被封不惧阴魂,又有火莲的火焰指引方向,为何会迷失?”宣姬鬓发散乱,双眼通红,不停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