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
在盟主这里加班就是一天一夜。
她饿了,赶紧下班,回去吃饭。
烟云游掀开被子,往纵横天大门去。
边走还边继续琢磨睡前看的书,想莫破川功力如何破境。
只怪大领导给的工作压力太大!
烟云游刚走出纵横天大门,正暗自抓阄是施展轻功还是老实步行,就被她逮着一个预备打扰盟主闭关练功的
——枭骑堂堂主沈夜春。
沈堂主施施然带着一队奴仆,每个奴仆都捧着名贵药材、补品。
云游虽然全认不出——这个世界的植物,只有那一棵含笑树与家乡的植物一样——但看得出沈堂主准备的这些东西十分名贵。
她还挺卷。
云游礼貌微笑,然后伸手拦下众人,护法,盟主闭关练功就得干这事儿。
沈夜春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打量烟云游,一言不发。
她放在云游院子里的小仆报今早来报,昨夜右护法叫了酒,他们已得手。
看云游这是从盟主院子出来,脸色红扑扑的,气色好得很!
沈夜春有些装相不下去:又没死!她是把毒药当补品吃了吗?
随即沈堂主一挥手,队伍最后两人蹬壁而上,一左一右护在沈夜春身前。
沈夜春眼睛从云游身上移开,欲取道往纵横天继续走。
云游使出轻功速掠,倒退几阶,又站在沈夜春前面。
刚刚是客气,这会儿云游第六感直觉,沈堂主这个时间段去,不是干好事。
沈夜春脸色微变。
抬眼睨了云游一眼,又看一眼,突然伸出手探向云游头顶。
云游侧身相避,两脚蹬在山梯铁链护栏,对沈夜春众人低诉:“退。”
她的语动诀可令莫破川都凝滞半息,沈夜春武功远不如盟主,自然连连退后好几步。
只她身前相护的一个大叔,身量不高,估摸一米六。
一米六大叔内力不俗,只退两步就站稳身形。
沈夜春宁定后,盯着云游头顶发问:“你头上的玉簪,是盟主的!?”
烟云游听她问,伸手摸摸自己头上发簪。
她不知道,但她坦然冲沈夜春点头。
谁还不会气人了!!!气死她!
烟云游还不知自己被下毒的事,只觉得沈夜春这厮,长得好看,就是烦人,把女子都当假想敌,整个慕岳盟没有除她俩以外的任何女子就能窥探一二。
沈夜春脸色不虞,她初见莫破川,他就是戴着这支玉簪。
怎么能就此送人,还是送给一个女人!
她细细打量云游,这才惊觉此女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赫然有“川”字。
这块玉佩做工绝伦,正是她吩咐匠人专门以金镶玉打造,送给莫破川的。
那个“川”字,是她亲自写下给匠人。莫破川不识风情,心中只有至高武学,竟就这么送给贱民女子。
烟云游见沈夜春脸色十分不好,死死看自己的玉佩。
这眼神,烟云游还有什么不懂的。
烟云游想看看沈夜春脸皮有多厚,摘下玉佩,故作傲气递给沈夜春:“转赠你。”
沈夜春若还有脸皮,就不会收,聪明人来往,点到即止。
沈夜春若没救,日后一定杜绝跟她这种同事来往。
至于金玉,莫破川很大方,等后面自己帮他参破功法,再要一点报酬不算难事。
沈夜春坦然接过玉佩,淡淡垂眸。
烟云游心里对她大声蛐蛐,好没品的人。
等了片刻,沈夜春笑着开口:“杀了她。”
说罢,转身脚下一点,如仙子一般飞出老远,落在下一个山道平台上。
烟云游:……这么顶?
好歹阴着来!?
保护沈夜春那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云游。
站在外侧的人,略有迟疑向下方的沈夜春问道:“杀了右护法云游?”
沈夜春似笑非笑问:“怎么?你嫌今日做她忌日不好?那做你的?”
沈夜春“怎么”二字刚出口,一米六大叔从腰间拔剑刺出,动作之快,烟云游还没看清楚,霎时被剑穿腹,鲜血溢出。
烟云游还没感觉到痛,又听到几声剑动,愕然抬头看,刚刚发话问沈夜春的那男子也被一剑洞穿滚落山崖。
一米六大叔手法之快,意劲之强,比云游功力不知强过多少倍。
烟云游这才惊觉自己腹部重伤,痛感袭来,瘫软倒在地上。
就这么一会儿,一米六大叔已经把刚刚端药材补品的奴仆杀光。
山道一时间跟铺了红地毯似的。
烟云游失去意识前,听到沈夜春说:“收拾干净,我一会儿再去看盟主。”
沈夜春衣服上被溅到血,秀眉微蹙,离开平台回院中换衣服。
拔剑男子漠然把一具具尸体扔下山崖。
蓦然,眼前出现一双黑底银线缠枝纹靴子。
他是祐国数一数二高手,居然没有听到有人近自己身,心下了然,已经猜到是谁,头也不抬,手腕急急一翻,利剑斜刺。
没刺到人,拔剑男子自己反而如残叶飘然落下山崖。
莫破川站在血泊里,转身抱起云游,她已被血染透,比昨夜好像轻了许多。
一掌运劲,上拂跃起,回到纵横天。
“诸仲莳!”莫破川传音连叫三声。
诸仲时急奔出现,他从没听过盟主这么着急传音唤自己,以为他破境有差池,出了大事。
到得莫破川身前,见他满身染血,抱着右护法云游,神情居然有些急。
云游这是带煞么?一天死两次。
诸仲莳眉头紧皱,赶紧上前查看:她中了一剑,并未正中心脏,尚有可救。
诸仲莳叫来阿鱼想把人抬书房,莫破川似看懂他的意思,抱着云游三两跃进了自己卧室。
诸仲时这才注意到,右护法头上那根玉簪,是莫破川日常所戴。
诸仲莳看过云游伤势,心下定然,救活不在话下。
悬壶使诸仲时本是蒙拜国誉满天下神医的弟子,因年轻做了错事被逐出师门,十多年前机缘巧合曾救过莫破川一命。
当时莫破川情形比云游险急数倍,诸仲莳也没有如今的医术。
忙至半夜,诸仲时已经稳住云游情形,正让阿鱼去煎药,莫破川已经进屋。
诸仲莳安慰:“情况好,右护法明早就能醒。”
莫破川沉声问:“若她还是不想活呢?”
诸仲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转脸看莫破川,他神色怆然。
诸仲莳拍拍莫破川手臂,提声说道:“我的医术,你还不信。她定能醒来。”
莫破川摇头,两腿交叠,在一旁打坐运功。
诸仲莳无言,自看药去了。
天色见亮,莫破川忽然扬起了头。
他细细听着云游的呼吸声,旋即身动如飞,急扶云游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
云游果然呛声,再喷出一口鲜血。
云游这一口鲜血正中喷在莫破川心口。
他脑中心里如惊雷闪电,气海逆流,莫破川被自己意气刀法所伤,七窍流血。
今日一连两次《白刃剪草》失控。
纵横天外,山道出事前,他先听到外面有声音,不以为意。
直到云游重伤那一声本能惊呼,莫破川才意识到出事了。
他当即中断运功,飞身赶去,那时气海已经紊乱失控。
诸仲莳出去一会儿回来,看到床榻上两个人如此异状,赶忙摸了莫破川脉搏。
这一摸不得了,他急急拉开莫破川抱着云游的手,焦急道:“快,调息运功,不然你要被自己真气破体耗死。”
莫破川抿着唇抬眼看诸仲莳,老夫子脸色沉痛焦急。
他离开房间飞向玉珠瀑布,重回大石之上,逼着自己沉意运功。
莫破川三十有四,三岁被逼习武,一生流离不断奇遇甚多,再险急的事也可强稳心绪。
果然,他强迫自己运功一周天后,渐渐心思收拢,气海已有被控制的迹象。
在任何危机时刻,只有至高无上的武功,可以救自己于水火。
此时的烟云游,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放任自己意识流失,就此消散。
但这次没有悬崖,没有老家,没有大学,自己在大城市那个家?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怎么办?回不去了吗?
耳边不断有一个老者声音呼唤她,老者声音有点自己奶奶的语气,她慢慢捞起自己的意识去听,痛、苦、甜、暖轮番轰炸。
她用力睁开眼,想再见一眼奶奶,终于睁开眼,熟悉的木质天花板在眼前,还有熟悉的老者,不是奶奶,是像老夫子的诸大夫。
诸仲莳欣慰地看着她:“你醒了。”然后慢慢拔出云游身上的金针。
烟云游意识游离地看着他,没回答。
阿鱼赶紧端来药,诸仲莳叮嘱她一定要喝完。
云游老实地喝完,昏昏沉沉又昏睡过去。
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等她这次醒来,终于感觉神思清明精神利爽不少。
她小心翼翼坐起身,衣服在腹部剪开一个洞,妥帖地包扎好,不算太疼,可以忍耐。
睡着还不觉得,现在动一动,衣服和被子血腥气冲上来,令人想吐。
云游坐着,抬眼四处观察,认出是莫破川房间,她喃喃呼唤:“莫破川。”
不多时,莫破川拖着湿漉漉的衣袍进来了,脸色不太好。
莫破川直接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捏住她下颌,冷峻问:“你为何任人打杀?自己的命都不想要吗!?”
说罢,手劲颇大一甩,云游头带动上半身被甩得趴伏在床上。
烟云游腹部一扯,锐痛袭来。
烟云游还没明白盟主这是什么意思,莫破川又走了两步,挨着她坐得近一些,轻手轻脚扶起云游。
烟云游:……?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无声无息地盯着莫破川看,见他脸色苍白一幅病入膏肓的样子,叹口气,轻声问:“你这是?”
莫破川冷嗤一声,不答。
他起身拿了衣袍,打了热水,再坐过来,动手解烟云游衣襟,是帮烟云游换衣服。
烟云游本就想换衣服。
想着自己动弹困难,慕岳盟中也无其他女子,就任由莫破川摆弄。
莫破川看着猛男一个,给女子换衣服处理伤口却心细如发,轻手轻脚地擦掉肌肤血渍,再手脚规矩地为她穿好衣服。
动作轻柔,烟云游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莫破川拉起她:“别睡,你要吃点东西。”
烟云游这才察觉饿意。
阿鱼端来病号饭,纯流食,不好吃,烟云游勉强自己吃个六分饱。
阿鱼麻利收拾好,嘱咐右护法,此时深夜,好好休息。
莫破川没离开,就在外间榻上休息。
烟云游疲倦,两人自顾自睡去。
*
悬崖险峻,跳下去只有一死。
可是后面大批官兵,莫破川没有犹豫,决然跳崖。
好在,峭壁突起一块异石,他把身体猛荡过去,异石刺穿腹部,抑住下坠之势。
他忍着腹部裂开的痛,另一手颤颤巍巍去够峭壁突石,一定要抓住什么,他才能活命。
一双柔软细腻的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他,把他拉上了悬崖。
那双手的主人愤怒又哀怨地问:为何寻死。
他很想告诉她,别无退路,只有跳崖才能活。
那双手渐渐湿润,是眼泪。
他想说,你别哭,但他说不出话。
转眼,那双柔软的手抓住他的背,抓他的腰,脱下他上衣,轻柔地为他包扎伤口,一双眼看着莫破川,泫然缱绻,看得他只想那双眼永远不要落泪才好。
莫破川突然惊醒,梦境消散。
树枝把夏日初阳割得斑驳。
莫破川喝一杯水,压制心中起伏冲动。
里间呼吸平稳,云游没醒。
莫破川一言不发站了片刻,他飞身掠到玉珠瀑布下冲刷自己。
薄唇紧抿,直淋得心中发寒,才踏上那块大石打坐运功。
他是他命运绝对的主人,于至高武学、于慕岳盟也都是。
脑中回忆云游从前的事情,再细细回想凌崤山至今种种,反复咀嚼云游写的那个理由。
终于,他紧闭的双目下,眸子没有再急促晃动。
运功至下午,吴不工、未卜先二人蹿来纵横天。
吴不工言语直白:“破川,你这《白刃剪草》是要练得功法大成了,还是快要练死了?”
莫破川岿然不动,眼睛都不睁开。
未卜先跳上珠玉瀑布哗啦啦洗脸,不知他多久没洗过那些张狂的蓄发,莫破川闭眼都感觉水味道不好闻。
复又想起那凌崤山的缠绵花香,霎时起身,让开给未卜先。
未卜先洗好,终于说自己查到的情况:“我去的泊舟镇。”
随即说了当日情况,杀手将二十三名江湖人的尸体晾晒一天做大声势后,放火烧了尸体;大火蔓延泊舟镇,波及许多无辜百姓,只有少数人逃出来了。
他从后腰带抽出一节卷刃递给莫破川:“只找到半片刀刃。”
——这把卷刃,他们仨都认识,是祐**士武器。
吴不工笑着夸:“小先儿不错啊,跑这么远捡破烂回来。”
未卜先也不理他,手指弹出一滴水煮,啪打在吴不工叭叭不停的嘴上。
莫破川主持大局:“不工,说你查到的。”
吴不工哈哈一笑:“你莫破川好艳福,听说这两天沈堂主一天一夜连接两次对你右护法云游动手。云游这小妮子还活着没?”
未卜先手一挥,引动一注瀑布飞来,把吴不工浇得湿透。
吴不工好似这般才痛快,笑嘻嘻接着说:“我倒是没查到沈夜春来历。但我查到一个消息,祐国有一位女城主潜伏在蒙拜武林。我感觉这女城主就是沈堂主。”
未卜先问:“就没查到一点实证?”
吴不工好笑:“本来没有,四个城主都不姓沈。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去秋明楼探了一下,那里头高手居然比慕岳盟还多呢。”
莫破川点头。
吴不工唇红齿白的小嘴又张合:“而且沈堂主大张旗鼓这架势,已经不装了。破川啊,你这种男人中男人,勾女人的男人,真是祸事。她要么杀了你,要么带走你。”
莫破川淡然:“凭她?”
未卜先跳下大石:“我下山看到左护法办事,还是那事儿,私吞财帛。”
莫破川淡淡道:“该把这群乌合之众散了。”
才说过云行,诸仲莳来知会:“云行听说他妹子中剑,要来看。”
吴不工嗤笑:“他这才回来?再晚点妹子都下葬了。”
莫破川思忖一二,答道:“告诉他,云游死了,我闭关。让他尽快与虞堂主商量,如何处理沈夜春杀云游一事。”
云行在纵横天听到这惊天霹雳,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