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镇,归云楼。
赤河滩上。
本该令人恐惧的一群蒙面人成了摆设。
烟破川与周横灵两人的较量一触即发。
周横灵随手夺了一个蒙面人的刀,他一刀直直朝烟破川斩去,没有繁复花俏的招式,只见那刀所过之处,居然因为速度太快,擦着河风撞出呜咽之声。
再看周横灵黝黑的脸上神色岿然如山,与刚刚嬉笑呵斥之色全然不同。
烟破川扫过一眼周横灵,神色淡然,出招却不轻敌。
他双手同时一提一推,两只袖子注满内力,如两把刀尖向下垂立的大刀,倏尔双掌齐发。
周横灵一时觉得烟破川的双手正在召唤、吸附自己手上的刀,而他周横灵,今日居然有些驾驭不了自己手上的刀。
袖与刀,人与人,将要相撞力拼之际,周横灵身形横走,像一炳被高手抛出的黝黑名刀落在赤河水面上,激起一小团浪花。
只是他身形尚未定,已引得烟破川跟到赤河水面。
烟云游站在树上相距太远,看不清楚,便一跃落在蒙面人林立的河岸上。
烟破川、周横灵两人缠斗的身影开始往河中央掠去。
烟云游看了几眼,站在原地等待。
这一等才觉得,一圈包围的黑衣人,饶是被烟破川刀意所伤此时形同废人,仍是有黑压压的鬼魅可怖之感。
她几个起落,与黑衣人拉开距离。
猛地,近处林子里一股奇异幽香的风直朝她来,烟云游急忙错步闪开,一息之内即抽出自己的金刀。
居然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躲在附近,偷袭。
只可惜他的刀尚未近到烟云游的要害范围,烟云游一刀自上而下劈斩下去,黑衣人脖子前一道血痕,竟然倒地死了。
烟云游眼神一冷,自己倒比死者先僵住。
呆楞许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杀人了。
等到惊觉过来,烟云游一言不发,施展轻功飞掠回诸仲莳胥鱼住的院子。
诸仲莳吴不工都不在,只有阿鱼在前院伺弄栽种的草药。
烟云游不管不顾,攀住胥鱼的肩膀就走。
胥鱼见烟云游脸色冷的得跟烟破川没两样,轻功使得风猛灌他眼睛,不住叫道:“云游,云游!”
烟云游身形一顿,好在已经到刚刚杀人的地方,烟云游指着地上瘫着的黑衣人,冷声问:“阿鱼,这人死了吗?”
胥鱼一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定睛望去,这黑衣人死得很明显,死得很透彻,脑袋都快与身体分家了,哪儿还用他看,故他语气斩钉截铁:“死了!”
烟云游有些急切地接了一句:“还能救活吗?”
胥鱼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猜测是烟云游在此发现的凶案,便上前扯开黑衣人脸上的布,验起尸来。
黑衣人脸上的布一扯,居然是个女子。
胥鱼又在尸体上一阵捣鼓查验之后,他心下讶异:“这人!这人甚是奇怪!”
烟云游听见了,她沉默了很久,垂下眼轻声道:“居然死了,她死了。”
胥鱼回身看烟云游,她此刻有些呆滞,好似又有些狼狈,他眨巴眨巴眼睛,站起身握住烟云游的胳膊,讷讷道:“她是你杀的?你……你第一次杀人?”
烟云游此时已经略微冷静下来,背过身不看那尸体,故意将语气压的平淡,“嗯,她暗中偷袭,我一刀就把她……杀了。”
胥鱼轻笑柔声问她:“你害怕?不要怕,我告诉你,她或许是下蛊毒伤害烟兄、不工、卜先的凶手之一?”
烟云游自嘲一笑,问胥鱼,也问自己:“我以什么之名杀人呢?司法?正义?受害者家属?”
胥鱼立即正色答,“乱世之中,能做到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已属不易。”他说着,眼光扫过身侧的尸体,呼出一口气,“好些人,既无力自保,更无从选择。烟嫂嫂,不要怕,你的刀刚刚杀了人,也救了一个人。”
烟云游轻飘飘问:“救人?谁?我自己?”
胥鱼说:“我猜你活着,一定会有机会再救一个人的。从前你在慕岳盟,不也救了我?”
烟云游这才抬起眼,望着胥鱼。
十三四岁的少年,已和她一般高,见烟云游望过来,对她温暖一笑。
烟云游不由回他一个笑容,只不过嘴角滞涩,笑得艰难。
胥鱼问她:“这是怎么回事?这人,身上既有二哥他们一样的蛊毒,又有大量催动的异香。我还没跟师父学到家,不知道她怎么可以两者同存一身而不死。”
烟云游这才想着,把周横灵召众人集会的事跟胥鱼说了。
说到李自远也在,胥鱼神色激动:“李掌门可有事?”
烟云游摇头,“我不知。”她隐隐觉得奇怪,问胥鱼,“你与李自远大侠认识?”
胥鱼拉了烟云游往客栈回去,说道:“走,我们去看看他。李掌门不认识我,我却在习李掌门的剑法,虽是因烟先生与师父的缘故,但剑谱却是李掌门的。”
烟云游被胥鱼这一打岔,当真立刻带他去水阁,刻意把刚刚杀了人的事抛之脑后。
返回水阁,她有些找不清路,只能用笨办法,先回到客栈院子聚落处,再带着胥鱼施展轻功一直向右去找水阁。
恰巧水阁中,何悲月已然转醒,她想到刚刚的变故,大眼睛转动,略一思考,便施展轻功去往赤河河滩。
三人在归云楼茂林之间错过。
烟云游在右边林子乱钻,找了许久,总算找到那神秘的水阁。
他们赶到时,李自远已经醒了,他刚刚点了自己的大穴,将烟破川唤作“梁木摧”的异毒自手腕划开的口子逼出体外。
屋中除了躺地的周桡尸身,只有周篷坐在椅子上,面呈痴呆恍然之色。
胥鱼曾在云遥城外养伤时,远远见过李自远,知道那鬓边有华发的男子是李掌门,两步跑到他身边,为李自远探脉。
李自远见是烟云游带来的人,并不作疑,略一摆手,“先看看他。”指了指周篷,“我可自行运功疗伤。”
胥鱼探脉的手已经伸到李自远手腕上了,他瞥见李自远的伤口,居然老成地安慰道:“我号脉看一下李掌门您余毒如何,花不了多久。”
说完也不等李自远反应,手已经把在他手腕上。
片刻,胥鱼放下手,着意看了一下李自远的眼睛,叮嘱,“李掌门,毒大部分已逼出,但要记住,这香毒本是蛊毒,你近日行事最好小心,万不可在余毒排尽之前遭遇任何蛊毒。”他郑重道,“比如太微门的门徒。”
李自远略一疑虑,点头。
胥鱼忍不住又道:“李掌门,你要保重,我探你伤痛不断,要小心积重难返啊!”
李自远微妙一笑,声音轻柔地说:“你倒少年老成,小心长不大!”
胥鱼站起身,有些羞涩一笑,往周篷身旁蹲下,一番探脉,果然是梁木摧,在怀中摸了药丸喂给周篷吃一粒,半个时辰便可恢复神志。
梁木摧这香毒,若配合吴不工等人中的蛊来用,毒性巨大。
但单以梁木摧一味香毒下给李自远等人,有两桩可疑之处:
一是下毒手法,若只不经意嗅得,是很难中毒的。
二是下毒所图,中梁木摧毒之人,先短暂神志不清,长期被毒,则会成为行尸走肉的傀儡,这里众人,除了地上的尸体没检查,众人都是第一次中毒。
胥鱼入医门,头两个病人便是吴不工、未卜先,自然知晓这毒的用法。
他在屋中围着大桌走来绕去,像小狗一样四处轻嗅,终于,在椅背上搭着作装饰的布上闻到梁木摧的香气。
胥鱼当机立断把布条收拢扔出水阁,布条纷纷落水,这才将屋子房门窗户打开。
李自远见胥鱼少年老成、行事有度,猜到他先查毒源再开窗透气,心中顿起爱才之心,踱步到水阁门口问胥鱼:“你叫什么?可曾拜师?”
胥鱼这把自己练停雨剑法的事说出来。
烟云游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谈,目光一转,看到地上躺着的周桡。
她此时心里对死人的恐惧少了,而且那周桡的脸越看越怪,但烟云游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忽然李自远惊奇的声音传来:“想不到渚州时,烟破川说的练停雨剑法那人竟是你!”烟云游循着声音望向交谈的两人,李自远脸色还有忆往昔的沉湎之色。
烟云游眼光朝门外的天光望出去,一坨黑色突兀撞入眼中。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横灵回来了。
烟云游没见到自己丈夫,一跃到水阁廊下振声问:“周榜主,烟破川呢?”
周横灵看着烟云游,突然桀桀桀大剌剌地怪笑着道:“什么狗屁天下第一,依我看,我这师侄女随随便便就把他治了!”
烟云游正色追问,“什么意思?”突然她脑子一转,“你......输了?”
周横灵鄙夷道:“他小胜本人便不打了,说你不见了,找你去了!嘿嘿,让他可劲儿去找吧!师侄女,你就在这等着,让他求我与他再打一场,我便勉为其难与他再拆三百招,你方可跟他回去。”
烟云游挑挑眉,对胥鱼说:“一会儿请李大侠送你回去,我先去找破川!”
说完她飞身起跃,刚好周横灵落地水阁。
烟云游微微一笑留下一言:“您老人家好好休息,一定等着我把烟破川找回来啊!”
她心下腹诽: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找到烟破川一定不会带他回来!